浮生六记

　　自从朱意容和她家人离开后，梁医生变得日益颓废沮丧，除了必要的工作外他就在外面喝酒，喝疯了也不愿回家，就在外头混着。

　　我算了算日子，觉得差不多展开攻势了，趁虚而入我还是懂得一二的。于是我按着特地请来盯着梁医生的无业青年所给的酒吧地址慢悠悠走出小区，慢悠悠搭上的士。

　　等我报上地址的时候，司机古怪道：“你大着肚子还去那种地方？”

　　我愣了一愣，当下便明白司机的意思，立即无奈道：“我也不想，可我丈夫在那儿喝醉了，我不接他回家难道不管他吗？”

　　司机顿时愤愤道：“你丈夫真不是人！”

　　我笑而不语。

　　去到酒吧门外我随意将刘海打乱了一些，在站门口的服务员的奇怪目光下缓缓踱了进去。甫一进到里面就被微暗的灯光弄得一身暧昧，许是我大着肚子的形容太过出奇新鲜了，不少人都看了过来，那眼神儿忒含蓄矜持。

　　经过一个青年身边时，突地被攥住手腕，只见对方抬起下巴邪气地道：“你大着肚子来这里难不成是找孩子他爸的？”

　　我面无表情地说：“是啊，我正是来找他的。”

　　青年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凑近来道：“需要我帮你吗？在这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哦。”

　　我突然笑道：“那真是谢谢你了，我那孩子他爸比你略高一点，头发比你梳理得整齐一点，衣着也比你贵气一点，人嘛也比你长得俊气一点，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你！”青年压下火气温温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想不出是哪位，不如你给我指点一下，好让我下次心里有个数怎么样？”

　　我敛起笑容抽回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往里寻去。我走了几步，发现那个青年尾随在后，而原本离这里远远的男女都靠近几米，我收回视线也不理睬这些人，直至在靠墙角的昏暗角落看到了梁医生醉生梦死的身影。

　　我心里冷哂一声，脸上勉强挤出担忧地神色走了过去，不过怕医生酒品不好会乱揍人，也不敢靠得太近，也离不远的位置低唤道：“不函，醒醒，不函，跟我回家吧，别再喝酒了。”

　　梁医生烦恼似的挥着手，含糊不清道：“家？什么家，我没有家，意容都走了，我还有什么家……”

　　这时，一直在我身后的青年走上前来，看了梁医生一会子，撇撇眉不屑道：“这个男人就是你孩子他爸？不怎样啊！”转而嬉笑道，“像这种人往大街上一丢都没人看一眼，你怎就吊在他身上了，多亏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周边的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我无视身边的吵闹和起哄，仍旧叫唤着梁医生，可能青年看不下去了，干脆替我将他拽拉起身，正准备扛出酒吧的时候，不知梁医生被哪门子事儿刺激到了，竟突然发难，原本喝得浑身无力的手臂猛地一拳打在青年脸上，都把人家的嘴角给打出血丝了，我登时吓得一跳。

　　青年哪肯吃死亏，反过来将梁医生踹倒在地，一脚砸在他的胸口上，恶狠狠道：“什么玩意！居然连小爷都敢打，去你妈的！”说着抬起脚又往梁医生身上踢去。

　　我在边上看得心里那一个乐，打着青年多教训一下梁医生再出来劝言的算盘时，原本躺倒在地上的梁医生借着青年踢去的一脚，蓦地拽住那脚用力将青年绊倒，然后压在对方的上面落下了几个拳头。我见情况不对，忙叫人过来拆开他们，而这期间，青年挣脱出钳制冲过去狠狠往梁医生肚子踹了一脚，直把人又踹翻为止。

　　看着这乱七八糟的画面，我一阵纳闷，不过被打过一顿后的梁医生似乎清醒了一点。

　　就在几人帮我将梁医生扶出门口，我正要接过手之际，梁医生用力推开我的手，当即我身体比脑子反应还要快，借着这股力劲，假意被推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叫道：“肚子，我的肚子……”

　　之后我被酒吧那群年轻人送到附近的医院，检查过后，那位女医生才撩起白帘子，转过眼就看到一大群人围上来问前问后的，除了梁医生和那些年轻人外，连梁家几位长辈都在，瞧着这夸张的阵势我后背都冒起冷汗了。

　　方才我不过是假意跌倒而已，倒也不会跌出个什么好歹来，虽然不小心把事情闹大了点儿，但利用得好反而会成为助力。如今朱意容已经不在梁医生的身边了，而我正需要一个契机来改善妙楠和梁医生的关系，恰巧这次可以挫一挫梁医生的锐气。

　　那群年轻人听到我没什么大碍，纷纷离去，剩下的几位长辈都走到我身边，尤见梁老太抚着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刚才听到不函打电话说你摔着我都快吓死了，幸好咱孙子没事，不然我定非扒了不函的皮不可！”言罢往落在最后面的梁医生瞪去一记眼刀子。

　　我怯怯道：“都是我没顾好身子到处乱走才害妈这么担心。”

　　梁老太道：“哪是你事儿，都怪不函不知轻重，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扭头冲梁医生喊道，“混账东西，还不快点过来，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梁医生闻言走了过来，却一声不吭。

　　我看他酒早该醒透了，于是对几位长辈道：“我没事的了，回去后我会和不函好好谈谈的了。”

　　与几位长辈又说了一番，他们才肯离去，一时间只剩下我和梁医生两人。

　　沉默许久之后，我开口说：“不函，我们也回家吧。”

　　梁医生面色顿了顿，迟疑地看了过来。

　　我说：“回家吧，不函。”

　　他干涩应道：“好。”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无话可谈，我是打算营造一下压抑沉重的气氛才选择沉默，至于梁医生是不是被今晚的事给吓怂了就不得而知了。之后各自洗澡、上床、睡觉，尽管如此，我还是暗暗留意着梁医生的动静，而我也知道他同样打量着我，只要我稍有动作，他就会看过来，生怕我又闹出个好歹似的。

　　对此我不由想道人的面具剥落得太多，就再也带不上了，曾经梁医生对妙楠时惯于戴着温柔体贴的面具，然而在一件又一件事情的逼迫下，他不得不摘下面具，以真容示人，真实的他也只是一个有缺陷的并不优秀的普通人而已。有时候，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说到底好坏不过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变，难以有一个定论。

　　想到后面，我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夜缠梦。

　　而这样沉寂的气氛一直到第三天早上。

　　这天正好轮到梁医生休假，放在以前他肯定会留在医院好生照顾朱意容，再放在前不久他一定会在外头混，而现在他却留在了属于他和妙楠的家里，可能之前那桩事儿真把他吓呛了。此时我们各坐在厅里，我靠着沙发的一边看电视，他则靠到另一边看医书。

　　安静了会，余光里瞄到梁医生搁下书转过身来，一脸欲言而止的样子，看得一阵好气又一阵好笑，干等了一会发现他仍没有妥协的意思，又暗恼不已。这个时候换做别人早就斟茶认错了，他倒是好，还跟我倔呢。

　　在我还腹诽着的时候，梁医生突然开口道：“妙楠，前天的事……”

　　我看向他。

　　他垂下眼低声道：“对不起。”

　　我适可而止，再逼他可能会反效果了，于是叹了一气，放下遥控器坐了过去，靠在他肩膀上时我感受到他身体僵了一僵，过了一会才缓缓放松了下来，我知道他内心有所动摇了，但莫名地竟又觉得可悲。

　　因为现在的这一切都建立在朱意容的离去，梁医生内心的崩溃而得到的，我不知道这样让梁医生回心转意，是不是妙楠心中所希望的那样，在处理这件事上我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我静了静心，将酝酿好的一番话说出来：“不函，有时候我真希望时间能回到三年前，那会我还不认识你，也还没爱你之前，我一定会找个爱我的男人，然后我和他结婚，为他生下孩子，然后一起老去。可惜时间不会重来，我认识了你，并爱上了你。我知道你不爱我，不想回到这个家里，但我仍是不愿就这样放开你，为此你讨厌我也好，憎恨我也罢，我只想要问你一句，现在你还愿意跟我生活下去吗？”

　　梁医生没有说话，反倒目光落到我隆起的肚子上。

　　我当下握起他的手放到肚子上，温柔道：“不函，你喜欢孩子吗？他已经六个月大了，再过些时候他就会来到这世上，你会喜欢他的对吗？”

　　梁医生沙哑道：“妙楠，我想做孩子的父亲。”

　　我说：“好。”

　　我又说：“不函，你还有我。”

　　他怔怔地看着我，突然泪流满面，我难受地抱住他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王妙楠永远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再推开我了，我要的不多，只要爱我一点，念我一点，想我一点就好了，好不好，不函？”

　　梁医生用力地回抱住我，不知过去多久，耳边隐隐传来叹息的声音：“我答应你，只要多爱你一点，多念你一点，多想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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