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因为离得有些距离，那里到底是个怎么光景就看得不太清楚，也听得不太明白了，不过这种事也不难想象，无非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妙楠要梁医生回心转意，少不了要当一回坏人，只要朱意容一日还在，梁医生就不会正眼看妙楠一眼，俩人间的关系闹到最后也不会有好收场。

　　我虽然理解不了妙楠对梁医生无法舍弃的爱意，但我还是会给予一定的尊重，只要她一天都不放弃这个心愿，不放弃梁医生，我就会一直帮她，现在的她太过孤军奋战了，要是可以我真希望这世上能有一个爱她的男人。

　　感情这事儿始终是会伤人肺腑的，妙楠难以一免。

　　我收回目光看向认真翻看菜单的医生，又看着他下单，整个过程都没抬头一眼，仿佛我真跟他来享受晚餐似的，等到服务员将菜端上来才对我说道：“这餐厅所用食材都是精选出来的，有专门高级营养师负责搭配菜式，可以提供你需要摄取的维生素和微元素，尤其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你试一下味道合不合适。”

　　我吃了几口，觉得味道尚可，赞许说：“还不错，你挺会找地方的。”

　　医生笑了笑，也跟着吃了起来，其间相处甚为融洽。

　　待到半饱后，我就开始往梁医生那边瞄去，看着梁医生捻起餐巾往朱意容的脸上抹了一抹，然后扬起暖人心神的笑容，我这看得心里堵得发闷，磨着牙骂道：“狗娘养的混账东西，看我以后怎么替天行道收了你！”

　　这时，医生的话将我的注意力扯回到他身上：“你不是想知道我都知道了什么吗？”

　　我心不在焉道：“是啊，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医生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含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妙楠，你是广姈，但你也不是广姈，你是罗家老太何以娉吧。”

　　闻言我内心震惊不已，心说这医生到底何方神圣了，竟然真让他摸了出来，他是怎么猜出来的？或者说他在这件事花了多少心思？尽管如此，我仍不表露声色，只淡声道：“理由。”

　　医生敛起神色正经道：“其实一开始你变成广姈的时候你称呼我为医生时，我还没有多大想法的，直到有一天照顾过你的护士无意间提及到你清明后去过的地方，我才怀疑你的真实身份，然后我又想到你去过林大师那里，我便去问了林大师当时你去找他的情景，当中林大师有问过你从哪得知的话吧，你的回答是‘罗家老太太’……”

　　这话我听到一半心神一下子就被勾到梁医生那边去了，余光里我看到梁医生与朱意容俩人离席，我登时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打算跟上去，却被医生一把抓住手腕：“我……算了，你跟过去吧，他们应该只是去洗手间。”

　　他松开手，又重新坐回去，因为半垂着头我看不清医生的神色，也没有那个闲时耗着，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寻了过去。

　　正如医生所言，他俩儿真的是去洗手间的，隔着一段距离我看着守在门口的梁医生，心底泛起一阵冷笑，这厮对朱意容好到都快要跟人家到女厕去了，我倒是不信那朱意容柔弱到需要别人时刻看护的程度，况且不是说她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吗，难道她现在还会严重到会走失？

　　我很是不屑的低咒道：“要是左右担心还不如将人家姑娘栓在腰带上来得安心呢。”

　　当下我趁着梁医生背过身把玩火机的瞬间钻进了洗手间，刚进去我就看见朱意容从隔间走到洗手台前，我也走过去占掉另一半的洗手台，假意洗了洗手，便侧过头看向朱意容，惊讶地叫了一声。

　　大抵朱意容被我吓了一跳，忙退开一小步子转头看我，那清秀净白的面孔上打上了一层警惕的神色。

　　我尽量温柔道：“你是朱小姐吧？”

　　朱意容迟疑地点头应道：“我是，你是？”

　　我更加温柔道：“你认识不函吧？”在她点头的下刻，我继续说，“我是不函的亲人，不函经常跟我提到你的，刚才我和朋友来吃饭正好看到你们，但又怕惊扰了你们也就不来跟你们打招呼了。”

　　然而她在听到我说是不函亲人时，脸上的谨慎和忐忑益发明显，她又退开一步说：“你是梁家人对吧，你们又想跟我说什么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的反应令我觉得奇怪，眉头不由皱了皱，却仍是将声音放得更柔和：“你不用怕我，我对你毫无恶意，而且我是第一次跟你见面呢，你再仔细看看我，生面孔来着呢，我虽然和不函亲，但咱不同一脉所出的，你放心吧。”

　　朱意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我，嘴里咕哝着“我好像真没见过你”的话，过了半晌，她松缓了神经道：“你不会也来劝我离开不函吧？其实你们都误会我们了，我们只是很要好的朋友，这些年不函一直在照顾我，我、我很感谢他！”

　　“这样啊。”我说，“要是你父母来接你回去你愿意跟他们走吗？”

　　她猛摇头说：“不要！”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我才不要跟他们回去，是他们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他们了，而且我答应过不函的，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我不耐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只是朋友吗？”

　　朱意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我和不函明明是恋人，我不陪他难道你陪？你真是奇怪。”说罢，在风干机下吹了一会手，也不理会我，转身走了出去，其间我还听到朱意容对梁医生说道，“刚才我在里面遇到个来搭讪的，我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

　　我登时愣住，这朱意容的病情还真不容乐观啊，记忆和思维已经错乱成这程度，想必在她还未有所好转之前并不比现在好多少。我能感受到这整件事中妙楠和朱意容都是无辜的，暂且不说妙楠，单看朱意容的情况她又怎么给得了妙楠恶意的对待，独独只能裁判梁医生擅自将两个女人束缚在天枰上的罪恶，延伸出来的是贪恋、自私以及残忍。

　　再回头看向方才朱意容站过的地方，我暗暗叹气，便也随即走出洗手间回到位置上，我侧眼瞟了一眼，发现梁医生和朱意容俩儿已经离开了。

　　医生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我阴郁道：“我明知道朱意容是无辜的，但我又不得不防她，甚至想要将她送离不函的身边，你说这样是对还是不对？”

　　医生提议道：“阿朱的情况虽然有些复杂，但我从跟她的相处中了解到，她心里其实一直是有心结的，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家人丢在医院里不管不顾，不管是谁，都会怀恨在心，不过再恨也会被无期限的岁月所消磨，剩下的便是爱恨交织，这也是她病情反复的原因之一。我认为她回到父母身边或许会更好，老函始终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盏指路灯罢了。”

　　我轻叹道：“那就麻烦医生帮我找一下朱意容父母的联系方式了，我想亲自跟他们谈谈。”

　　医生应承道：“我尽力。”

　　之后医生送了我回去，我刚下车的时候才想起饭间那会他提起的另一桩事儿，顿了顿身，转回头问：“你还没有说完你认为我是罗家老太的理由，或许你现在把话说完再走。”

　　医生直直看了过来，忽而莞尔一笑道：“原本我想借此机会告诉你一些事情的，但现在我已经觉得没有那样的必要了，只要你仍活在这个世上，即使我不告诉你那些事情，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

　　说完这话，医生就没有往下说的心思，我此时又因朱意容的事闹得心烦意乱，便不再与医生寒暄，转而进了房子。

　　到要睡的时候我不由得回想起朱意容说过的一些话，我知道她的记忆方面存有问题，可我老觉得话里头提到的梁家人应该不是虚假的记忆，就算存在混淆、错乱、缺失的情况也是要在梁家人确实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才可以做到，我揣想这里面可能也有梁家的事儿。

　　而引起这一切事端的恰恰是从梁四姐提醒的那番话开始的。

　　梁四姐真的只是无意间得知了梁医生和朱意容的事？还是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却是因看不过眼才忍不住给妙楠提个醒？如果是这样，那梁家的人是不是早就晓得这桩，而妙楠由始至终都被他们隐瞒过去，导致无法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到梁医生的真实面目，才会酿出这段不幸的婚姻？

　　这越想就越觉得是如此，我要是想要将事情了解得更加彻底，只能从梁四姐那里下手，女人的本性，多少会怜悯对方的不幸，大概梁四姐是梁家中较为好相处的人了。

　　于是第二天中午我到了梁四姐的家。

　　梁四姐在看到我的时候，略有些惊讶，待我道明来意之后，脸色变了一变，俄而感叹道：“不函和那位姑娘的事我们早应该告诉你的，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传出去只会对家族名声有损，所以我们才决定将这事压下去。你知道的，像我们这些门户，自由婚姻根本是不可能的，偏偏不函还看上那个姑娘，身体不好，家世又不对的，二哥和二嫂肯定不乐意这样的姑娘进门。那段日子二哥二嫂趁着不函留心不到的时候找上了那姑娘，软硬兼施都无法，一直拖了几年，可笑不函从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我们都不晓得呢，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又岂有不知的道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二哥二嫂合计逼不函结婚，不结婚也行，绑了丢到国外去，之后不函服软了，在二嫂的安排下认识了你，接着便和你成了夫妻。”说到这里，握过我的手说，“妙楠啊，咱们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媳妇的，我们也有眼睛看，不函确实对不起你，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随意放弃他，对我来说，不函在爱情的路上从未长大过，也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善待爱他和他爱的人，即使真到最后你们走不下去了，我这个四姑姑也只认你这个媳妇，你这个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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