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我从医生那里了解梁医生不能过来的原因，听完后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梁医生当时确实接到院方打给他的电话，但是电话真实的内容是病人情况好转并非恶化，自然不会要求他回去，仅是告知他这个好消息罢了。但是梁医生回去后却跟院方表示病人病情能有所好转，那更应该对病人进行治疗，以免错过好时机云云，所以他将接回妙楠的事儿让闲着的医生来办，自个儿则留在医院捣弄着怎么让那病人的病好转得更好。

　　对于梁医生在工作上这么认真负责的态度，我持怀疑意见。

　　市八院在市里头是数一数二的三甲大医院，无论是哪科都有着优秀的医生，更别说心理科了，根本就不缺梁医生一个儿，他乱搭什么戏。而且为了说服妙楠能让自己回去给那病人更好的治疗，竟然撒谎说人家病情恶化，这都什么事儿了，真是离谱得很。

　　那病人到底有多重要，梁医生才会这样做？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沉默了许久才决定开口问医生：“不函要照顾的病人是？”

　　医生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之前我跟嫂子提过的叫朱意容的女病人。”

　　我顿时恍然，看来能让梁医生方寸大乱的人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叫朱意容的女人了，妙楠夹在这俩人中间更像障碍物一样，都不知梁医生心里是不是嫌着妙楠碍眼儿呢，恨不能撇到大山里旮旯一角去再也不相见，即使梁医生真不会这样想，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想想，梁医生的一些行为和做法很是费解的。他在意朱意容的程度令人发指，明明是一副恨不得将人家捧在心里疼爱的嘴脸，却又和妙楠结婚，还搞上孩子，这里头估摸着有些外人所不知道的事儿，才导致梁医生有此行径。

　　之后我又在医生那里套到有关朱意容的一些情况。前文提过这位朱小姐患有罕见的记忆障碍病，还因此被家人丢置在医院几年之久，而说到她这病，就不得不说到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因为病情不太乐观，身体所受到的损伤自然无法避免，使得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就算以后治好了病也无法产出孩子来的。

　　听到这里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的前因后果立即串联出来了。我忖度着这梁医生当时确实想和朱意容在一起的，但梁家是什么，是有头有脸的富贵门户，定不会允许梁医生跟一个病蔫蔫的姑娘家胡来，而梁医生又怕梁家人知晓朱意容而使她受到伤害，当下就想了法子娶了王家的妙楠拿来做挡箭牌，以掩饰他的真正心思。后来想要孩子了，但顾虑到朱意容的身体，便想着从正经妻子身上谋得，所以才会有了这一虐心虐肺的事儿来。

　　以上思绪虽然只是猜想，不过我觉得自己的想法离事实真相相差不远。

　　梁医生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朱意容着想，我实在想不到他还有哪点儿是为了妙楠的，竟然不爱，又何必去伤害，人家妙楠多无辜呢。

　　我哀叹了一声，拢回心神对一旁的医生说：“齐先生能陪我走走吗？”

　　医生说：“想去哪儿？”

　　我说：“齐先生来过乌来吗？”

　　“来过。”他用着怀念的语气说，“在很久之前我过来这里，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那里还在的话，我们可以到那里去看看。”

　　我细细看了医生一眼，也没说话，就跟着他出了酒店。

　　医生说的地方是在泾澜湖旁边的乡道，沿着乡道，看见了满眼的油黄的菜花地，风过雾缭，卷起一阵的清香，很是别致和宜雅。而乡道的尽头是通往另一个集市的地方，而集市的后头傍着绿水青山，就在这山下水上搭建了一家客栈，名明月清风楼。

　　我们当天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夜晚我和医生坐到廊外上，我看着这天上的月，水上的月，才知了这儿为何要叫明月清风楼。

　　这明月清风楼，说是明月，这里的明月尤其的圆尤其的亮，仿佛投手举足间便可摘下。说是清风，这里的清风尤其轻慢尤其舒怡，打落在身上只觉得静心宁神。

　　医生感慨说：“这明月清风楼建于三十年代，是一个叫东文先生的人出资建立的，现在它由东文先生的后代打理。我来的那会也只是无意间闯入，当时只道这里好似处世外桃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里一点都没变。”

　　我说：“我没想到乌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医生侧头看了看我，突然道：“心情好点了吗？”

　　我不由愣了一愣。

　　医生抬手在眉间指了指说：“你不高兴的样子这里就会皱起来，是因为老函的事吧，你看起来很在意老函和阿朱的关系。”

　　我轻哦一声，梁医生和妙楠的事我并不太想告诉第三方，但我对医生总有种莫名想要全盘托出的念头，都不知是怎么了。我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倒是想顺一回自己的心意，当下便把妙楠、梁医生、朱意容三人间的复杂关系简略地说给医生听。

　　稍过片刻，医生只说：“你要是有用到我的地方，我可以随时给你提供帮助。”

　　我仍旧一愣，将他这话反复嚼了几嚼，古怪道：“齐先生为什么想要帮我？这件事你怕是不好插手，毕竟是我的家事，我刚才说给你听不过是想发泄一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误会了。”

　　然而我却被医生接下来的话惊得一跳，他说：“如果我喜欢你呢？”

　　“什么？”

　　医生微微一笑，咬词清晰地说道：“我喜欢你。”

　　他看过来的眼神比天上水上的月还要柔亮，我竟有些悸动，那颗早在多年以前就沉寂的心此时是如此的热烫，几乎把我的皮肤烫红。可是很快我又冷静了下来，医生这话可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说给妙楠听的，我暗骂自己乱高兴什么，可还是有些许的失落无从言说。

　　不过医生喜欢妙楠这种事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喜事，我便问医生：“我有丈夫了，也有孩子了，你怎就喜欢我了？”

　　医生却说出我听不懂的话来：“我是喜欢你，只是你而已。”

　　我觉得很深奥，一时理不清这话到底含着一个什么深意在里面，正打算追问下去，就见医生站起身说：“回去吧，夜深风凉，嫂子还是要注意一下身子才是。”

　　我点了点头，话到嘴边还是咽回肚子里了。

　　一夜至天明，我们没有再停留下去，当天就回去酒店那里收拾行李匆匆离开了，路上的事不值多提。

　　回到城里，别过医生我独自走进毫无生气的别墅房，将行李中的衣服拿去洗后，自个儿又洗了个澡，然后晾干头发睡了一小会，就被一阵电话铃给惊醒了过来。我爬起身抓起搁在床柜上的手机瞟了一眼，才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梁医生的声音：“妙楠，回到家了吗？”

　　我冷淡道：“回了，有事？”

　　梁医生似乎听不出我有多不待见他的语气：“今晚我们出去吃吧，我订了不错的餐厅。”

　　我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很累，再说吧。”

　　梁医生也没有再多说，只道了一声“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就没了下文，估计这顿饭是没戏的了。我顿时觉得自己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头，这厮叫人吃饭好歹有些诚意是不，多劝几句又不会少胳少臂的，没准儿我会答应啊，这么迫不及待地挂电话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恼火，恰巧电话又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一串号码，顿了顿，才接听：“喂，你好。”

　　听到的竟是医生的声音：“累吗？要是可以愿意和我共度晚餐吗？”

　　我心说怎的又是吃饭，想到梁医生那桩刺儿事语气不太友好地说：“孤男妇女的，这样不太合当吧医生，让人瞧见你我都没脸见人，而且你公然撬同事的墙脚真的没问题？”

　　医生沉沉一笑说：“我大概只是想帮嫂子一把而已，刚才我无意间听到老函要和阿朱吃晚饭，我在想嫂子应该会有兴致才对，所以……你知道的。”

　　我立即道：“好！”停顿了一下，狐疑道，“你真是帮我？为什么？”

　　等了一会，医生才低声道：“你已经第二次下意识叫我齐先生以外的称呼了，如果你愿意我还真的会撬走老函的墙脚。”

　　我茫然了一瞬，随即回想起自己嘴快的时候直接就管他叫医生了，医生这么在意我的叫法，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我被这个想法惊到的同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欢喜，不过惊还是大于喜。

　　我小心翼翼道：“你知道什么了？”

　　医生神秘道：“你想知道的话，见面后我会跟你说清楚，至少现在用电话说不方便。”

　　我忍不住道：“其实你是想跟我偷情吧。”

　　他说：“真聪明。”

　　傍晚时分医生就到了家门外，我才刚睡醒没多久，随意打扮了一番方出门。刚走出大门，抬眼就看见医生倚着车子，手里捧着一束大红的玫瑰，见我出来，自个儿迎上前将花放到我手上，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柔浅的笑容，晃得我脚软。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红花儿，扯了扯唇说：“齐先生你不会真把我那话当真了吧，我是去抓男人的，你就别玩儿了。”

　　医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眉间却多了一丝忧伤：“等你处理好老函的事后，可以考虑一下我吗？”在我准备说话之际，又说，“现在你不用急于给我答复，等你想通之后再告诉我吧，我只想告诉你，不管过去多久，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直到你愿意为我驻足为止。”

　　我已经分不清他的话是说给谁听的了，只清楚心里很是沉重、压抑以及难受，可我又凭什么去理解这番深情的话，我是何以娉，而这个我却是已死之人，除此外医生所爱的又是哪个呢，是广姈亦或是此时的妙楠？

　　我攥紧手上的红花，勉强扯开话题道：“再不去吃饭的话，就到宵夜时间了。”

　　医生深深看了一眼，便收回眼走到车门的另一边，为我打开副驾座的门，等我坐好，他才坐回去开车。一路上我们就方才的事避而不谈，只拣了些闲话说上一说便了，直至到了地儿我就没再吭声了。

　　进了餐厅的门儿，医生拉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而就在他选定的位置上往四周望去，正好看到临窗边坐着的梁医生和朱意容二人，我看了又看，蓦地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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