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祭

　　虚掩的门缓缓打开，女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女人的半张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眉眼笑得弯弯的，眉峰却尖利得像一把染血的钩子。

　　“快进来呀亦宁，”女人咯咯地笑了，“都等你好久了。”

　　“等我……干什么？”杨亦宁喉结动了一下，艰难地回了一句，他的心跳快得让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他看见女人愣住了，接着又笑了开来，“我们都等着你呢。”

　　这一句话仿佛再次把杨亦宁拖入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那些被尘封的破碎的回忆被女人的话轻而易举地勾起。记忆里全是血，那些血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像是要挖去他的眼睛一样——轰。

　　最后都沉寂下去，粘糊糊地瘫倒在地上，抹不开，消不去，忘不掉，就这么黏在了记忆深处。

　　于是他的眼睛开始染上血色，通红通红的，像那个女人一样。

　　他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偷偷按住锁魂匕的右手已经用力到发白——破邪的金光却被他压抑到最低。

　　“你爸爸，你大伯，”女人把门缓缓地打开，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惨叫，另半张脸竟然满是鲜血，那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她完美的面部弧度滑落，在地上滴出了一洼小小的血滩，“还有你小姨和你的表弟，都在等你呢。”

　　卷曲的头发遮住了她另一只眼睛，但杨亦宁知道，那血迹一定是从她被挡住的那只眼睛中流出的。

　　她执着地看着他，表情称得上甜美，露出的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亦宁。

　　杨亦宁看着这个眼熟的人，看着她被挡起来的眼睛，他知道那里是黑洞洞的——因为那里少了一只眼睛。

　　如果你把她的头发撩开，你能从她的眼眶里看见破碎的结缔组织，还有一些断裂的神经有气无力的搭在眼眶上。

　　对了，还有血。

　　杨亦宁僵硬地站在那里，他看见她的身后慢慢地蹭过来好几个人。

　　好几个只有一只眼睛的人，用他们仅存的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杨亦宁。

　　他倏然转身，迈开双腿就往下跑。

　　“妈妈的眼睛好痛，”女人还在笑，一边笑一边从门里走了出来，“亦宁进来帮妈妈看看好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女人猛地伸出爪子，杨亦宁长腿一迈，玩儿命的跑。

　　他不断地粗喘着，呼吸紧张又无力，他飞快地往下跑，往下跑，往下跑，心中只剩下“往下跑”三个字。

　　他脑子里什么也没办法想，不是空白一片，而是浸满了血色，血液从他的记忆中蔓延开来，一直流到他的眼睛里。

　　那只魂眼烧灼一般地疼了起来，疼得他的心都在颤抖。

　　“把眼睛还给妈妈好不好……”身后的女人还在追逐，她动作很怪异，整个人伏低在地上，仿佛一只细腿的蜘蛛一般在地面上飞速的奔跑。

　　叶青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那个女人的腹部怪异地隆起，像是一个灌满了水的水袋。

　　“亦宁，救救你弟弟呀……”女人呻/吟着说。

　　“她怀孕了。”叶青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看起来有七八个月了。”

　　他感觉到杨亦宁的呼吸骤然停了一瞬，随即便更加快地往下跑。

　　叶青皱起了眉头，若是杨亦宁此时回头看，必然会对这样的叶青感到陌生——当然，他们本来就没认识几天，也许他并不会感到奇怪。

　　更何况他此时已经不能思考了。

　　他的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给我吧，给我吧，给我吧。”

　　——把眼睛给他们。

　　那是他欠下的债，是他内心的恐惧——甚至说是怨恨。

　　对那个无力的自己的怨恨。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要心中逃离那个无能为力的年幼自己。

　　只是叶青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再跟着杨亦宁跑，而是停了下来，飞快地捏了个决。衣袖无风自动，衣服的缝隙间窜出一条沾满了血污的丝带，跟上杨亦宁，“唰”地窜进了杨亦宁的衣服，在感觉到他和杨亦宁的联系之后，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身血污从衣服里蒸出，像是一团血雾。

　　接着，他缓缓地穿过那片血雾，只见那头发有生命似的自动解开了结，又见他长吊的舌头收了回去，青紫的脸色变得苍白，眼仁也翻了回来。

　　如果仔细地看着他，大概谁都会为眼前的美而惊叹，并不是所有的五官有多么出色，只是怪异地和谐。

　　他的眼中，有种风情，有种妖娆，有种艳丽，像一朵开到极盛的花。

　　若不是身上衣服仍浸满了血渍，谁也认不出他就是刚才那个胆小丑陋的吊死鬼来。

　　叶青弯着眼睛看着那趴在地上的女人，很奇怪，女人的身上仍然一丝鬼气也没有，她趴在地上咯咯地笑，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亦宁，把眼睛还给妈妈，还给爸爸……”

　　叶青也笑笑，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低声问道：“请问您是吾主的母亲吗？”

　　女人歪了歪头，似乎听不懂叶青在说什么。

　　“吾乃吾主座下宠侍，”叶青倒也不在意，径自说道：“吾侍奉吾主百年，实在见不得吾主受欺，可也做不得他母亲的主……所以，请问您是杨杨的母亲吗？”

　　“杨杨……？”这个词许是让她疑惑了，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眼睛里空了一片——这么看去，她的确是个相当让人惊艳的女人，那有些脆弱的模样能促起人所有的保护欲，可她对上的是叶青——叶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向她的肚子。

　　“既然您不是，”他笑眯眯地说，“那我也就无需客气了，也许有点疼，夫人见谅。”

　　五指张开，黑色的指甲直直地对着突起的腹部，他脸上笑容都没变，只是在刹那间染上了溅出来的血。

　　女人惨叫一声，直接翻倒在地，叶青伸进她肚子里的手抓着她肚里的婴儿缓缓地往外拉，伤口慢慢撕裂，皮肤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锦帛一点点的被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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