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祭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惨叫，他把那个孩子整个扯了出来，她疼得颤抖，却还执着地说着，“还，还我眼睛……”

　　她的眼里看不见这个孩子，也没有属于母亲的那种爱。

　　最后，她慢慢地化为了一滩血水。

　　叶青无所谓地扬了扬眉，看向手中安静的婴儿，婴儿睁开了双眼，他便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这孩子长得像杨亦宁，像了十分。

　　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叶青想，如果他能见到杨亦宁小时候，那么这应该就是他的模样。

　　面无表情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无情的模样。

　　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婴儿抖动着小腿，速度惊人地长大，他看着婴儿的模样渐渐变成孩童，又变成了少年，少年低着头，沉睡了一般，叶青中了邪似的晃了晃他，他便抬起了他略显清冷的脸看着叶青。

　　半晌。

　　“叶青，好久不见。”他缓缓开口。

　　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袭来，少年半眯着眼睛，勾起一边嘴角——叶青便像是被惊吓到了猛地将少年扔了出去，赤（和谐）裸的少年“轰”的一声撞破了墙壁，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用一只手勉强撑着地，呻/吟了起来。

　　尘封了百年的记忆瞬间袭来。

　　叶青忍不住要臣服，站不住瘫倒在地。

　　“我不是……”但他并没有去管那个少年，他的瞳孔已经缩到了最小，隐约有了混乱的模样，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捂住自己的脸，手足无措地说，“我不是叶青……你为什么只知道叶青……”

　　少年的胳膊断了，破碎的骨头刺穿了他的皮肤，露出了森白的一个尖，而在他背后有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不断地冒着泡，翻搅中，各种肢体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里的确是居民楼的模样，可居民楼里又怎么会有血池，那房间里分明是鬼域的转生池。

　　少年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青，那是一种久居上位的蔑视的表情。

　　叶青偶然抬起眼皮，见他如此便无端端地颤抖了起来，双腿一软险些站不起来，那种刻在他骨子里的臣服让他无力反抗，他恐惧得甚至勉强自己起身揖了一礼，“吾，吾主……对，对不起，属下失礼。”

　　一时间，分不清幻境还是记忆，记忆还是现实。

　　然而，当他做完之后他才想到，无论是幻境，还是记忆，还是现实，他都不是叶青，都无需做叶青才要做的事。

　　可他为什么不是叶青。

　　或者说，为什么不能是呢？

　　少年也爬了起来，甩了甩手臂，手臂飞速愈合，眨眼间便和原来无二。飞舞墙灰让他抑制不住咳嗽了几声，复又抬起头看着叶青，神色中带了点恼怒，“叶青，你刚才在做什么。”

　　“刚才在做什么……？”叶青重复念了几遍，思绪被这句话打断，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了，再仔细想想，就走到了少年面前，抿了抿嘴。

　　“对，我就是叶青。”他皱着眉头对少年说，“但……你不是亦宁。”

　　于是伸出手——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内心挣扎，指甲已经变成了血红色，那是杀人的颜色。

　　叶青看着面前相对了许多年的脸，多少年了，他看见这张脸上这样的表情仍会害怕得发抖，或者愤怒得发狂。

　　但这里是幻境，这里的人都是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

　　“我问你刚才在干什么！”少年却因为这个答非所问的回答恼怒起来，他怒视叶青。

　　这一吼终于让叶青反应过来，他骨子里怕的不行，却也渐渐清醒，甚至对自己刚才的悸动感到唾弃——最终还是神色复杂地笑笑，薄薄地双唇吐出几个字：“我刚才……在杀你。”

　　这几个字道得含糊不清，他分明还是怕得不行，却强行装作硬气。

　　你怎么胆敢用吾主的脸呢？

　　怎么胆敢用吾主的脸见我呢？

　　他暂时忘记了自己不是叶青的事实，执拗于这件事——他说：“我要杀你。”

　　尽管恐惧。

　　“为什么？”少年似乎讶异于听到这个答案，清冷的脸上闪出了些许震惊，他猛地朝一边翻滚躲开了叶青锋利的指甲，狼狈地捂住被擦破的手臂，“你不是叶青。”

　　“我当然是叶青。”刚才还说着自己不是叶青的人说服了自己，他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手照着少年便抓去，“我是杨亦宁座下的心腹宠侍，可以和他姓名相称，自幼便随他征战，立下战功赫赫。”

　　锋利的爪子擦着少年的脸划过，少年身子往下一沉，敏捷地躲开这个攻击，接着顺着往下的力道就用力向上踢，四周不知何时窜出了许多藤蔓，腐臭的藤蔓鞭子一般抽向叶青。

　　这是看似无路可逃的境地，叶青的身形却诡异地扭曲了一下，藤蔓便扑了个空，少年见叶青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瞳孔收缩，只得伸手去挡。

　　唰的一声，血液溅出，少年被击退了十余米，疼得直抽气。

　　叶青四周环视，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变得开阔无比，干枯的树丛生，再回头望去，摇摇欲坠的房门在猩红色的布景之下显得那么不和谐。

　　这里是鬼域。

　　叶青迷茫了一瞬，再抬头。

　　黑色的血液从少年捂住的地方止不住地流下，他咬着牙，眼睛里渗出了些许血液，那些血液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就像刚才的女人一样。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你会我的术法，为什么。”

　　叶青恍恍惚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抗拒着对眼前的人使用攻击。刚才的攻击已经是极限，他几乎要忍不住拔腿就跑——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里是幻境，这个“杨亦宁”早就死了，死透了，他的转世刚才还被他自己母亲的幻影吓得够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又问。

　　“我是叶青。”叶青抬头看向少年。

　　“你是叶青？”少年谨慎地退后半步，轻“嗤”一声，“那你怎么会我的术法。”

　　“是啊，为什么呢。”叶青摇摇头，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了，少年身上的威压让他喘不上气，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跑，可他的心又对他的脸充满眷恋。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颓然地道：“大概因为我杀了你吧。”

　　叶青说完自己就呆住了，然后明白，自己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杀死杨亦宁的情景。

　　哪怕现在他得以光明正大地呆在他的身边。

　　而少年听见这话，却是有些诡异地缓缓地笑了起来：“你杀了我。”

　　“我杀了你。”叶青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对，对，我知道。”少年突然拍手大笑“你亲手杀了我，又占了叶青的名字，你不是叶青，你刚才自称属下——天大的笑话，我的侍卫是叶青，你又是什么东西。”

　　接着，他突然闪现在叶青身边，贴着叶青的耳朵亲昵地耳语：“你杀了我，你杀了杨亦宁。”

　　叶青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看见少年的脸扭曲成了相当骇人的模样，一会儿像杨亦宁，一会儿又像他自己，最后都变成裂开嘴大笑的骷髅。

　　又惊恐，又痛苦。

　　笑声回荡在空旷地鬼域，少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藤蔓悄然包围叶青，叶青已然失神——只需一击，眼前这只艳丽的鬼怪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然后——

　　叶青突然双唇微启：“你不是亦宁。”

　　“我当然是。”少年笑得诡谲，“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脸呢？”

　　“他从不跟我笑，他不认识我，”叶青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我杀的他，他不知道所有事。”

　　“他知道。”少年笑道，“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么？”

　　“既然你不是，我何必在这里跟你啰嗦。”只是叶青并没有打算理他，自顾自地说着，末了，他又低低地道，“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叶青沉默片刻，倏然扭头冲他嫣然一笑，少年见他眼中竟是清明一片，顿时大惊，想退，却退不开。

　　藤蔓一拥而上，把少年捆得结结实实。

　　“你知道吗，蛊惑吾之鬼怪，定会神形具灭。”叶青冲他笑，手摸上了他的胸口，力道轻得仿佛爱抚，他轻轻说：“吾心向吾主，不可离间。”

　　指甲突然又长了数寸——

　　少年不敢置信地看着穿过自己胸口的手，血液便从他的胸口，他的嘴巴，喷涌而出，叶青捏着他的心脏，手在颤抖。

　　红光暴涨。

　　“对，我杀了你。”

　　他呢喃，将少年的尸体扔垃圾一般地扔在地上。

　　少年的脸定格在了一个相当扭曲嘲讽的表情上。

　　“我杀了杨亦宁，你想用这个做我的心魔，要我的命。”叶青蹲下身子，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手，伸手拨弄了一下少年的眼睫毛，想抹上他的眼皮，“可我不会死。”

　　拨弄了两下，发现面前的人眼睛怎么也抹不上，叶青想了想，手放在他的胸口，火光顿起。

　　“我好不容易做到这个地步，怎么会死呢。”他叹息，“我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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