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祭

　　而就在叶青那里发出惨叫的时候，杨亦宁已经下了大概有二十几层楼了。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身后早就没了追击他的身影，叶青也不知所踪，抬头看看，门牌号仍然都被厚厚地油污蒙着，让人看不分明。

　　杨亦宁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前，一点点地刮开了那个门牌号上的污渍，他感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是在刮呀，刮呀，刮呀。

　　细细碎碎的声音往他耳朵里灌，像是许多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又像是指甲划过门板的声音——杨亦宁警惕地回头，一道黑影霎时在他面前飞速掠过，速度快得惊人。

　　但快不过杨亦宁。

　　他的速度快，快到什么程度呢？只见手一挥过，残影虚幻，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轨迹，而那胆敢挑战他的东西已然入了他的手。

　　入手触感是极软的，冰凉的，再仔细看看，那活物生了数条腿，身子狭长，正不停地扭动——是只大蜈蚣，只不过身上已经被好几根金丝缠绕，它越是挣扎，金丝越是嵌入它的身体，不消几分钟，它便被勒成了好几段。

　　如果此刻这里有稍微懂点行的人，他便能发现杨亦宁在电光石火间出手的同时，仍旧有余力替那虫子捏上个束缚咒。

　　就这么快。

　　而当那虫子死得不能再死了，空中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怪异的符号。杨亦宁把手上的蜈蚣扔了，随意地舔了一口拇指上的血迹，血迹处的伤口愈合速度顿时加倍，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也就是说他不光在出手的时候捏了个束缚咒，同时拇指也擦过了他的犬牙，而那时候甩出去的血珠这时才掉下来。

　　柒子自称担任“佐阵官”数百年，可他却从未见过杨亦宁这样的人。

　　杨亦宁是百年来最天才的“阵”，虽然年轻，或许经验不足，灵气却是最充足的，几乎充足到一种夸张的地步，以至于所有技巧性的东西他能都大而化之地全用力量解决。

　　比如刚才那个法阵，普通的术士估计得要千锤百炼才能那样熟练地运用血液，无论是划破的时机，还是力度，又或者是灵气的控制——而他仅仅是灌入大量的灵气就能把它们压在了正确的阵法符号上。

　　即便比不上正经的天上神仙，这人缺的也仅是心性和神魂罢了，若不是这怪地方刚才狠狠地挖开了他的伤口，那怪物的下场怕会是比落在叶青手里还凄凉。

　　要知道，杨亦宁从来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

　　柒子深知这点，也明白杨亦宁是个相当讲义气的人，可以说他耿直，也可以说他二愣子——这样的人，自己都管不好，更是不会背后捅人刀子。

　　倒不是说多良善怎么地，纯粹的心眼儿开得太少，整个儿一块实心大石头，或者脑袋里开的眼儿多了点儿。

　　柒子是很喜欢他的，或者说熟识他的人都很喜欢他，他们这种术士都喜欢这样灵气充足的人，更何况杨亦宁除了脾气不大好，性情不赖，皮相不错，招人喜欢呢！

　　只不过柒子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就入了道观，当了个臭道士，结果至今也没能把喜欢穿宽袍大袖的毛病改过来,老拖着他那长袍子在外边儿瞎逛——西门的人传开了，说是西门有个疯疯癫癫的老道，据说能通鬼神，定乾坤。

　　要说么……一传十，十传百的东西，八成不可信，这回可真是蒙上了，也亏得柒子那招摇的道袍。

　　没办法，柒子这个人时间观念和平常人是不同的，杨亦宁尚且年轻，只觉得记事儿没多久就认识了这个朋友，然而这么些时间于柒子而言却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很多事儿你没法儿去想公平或者不公平。

　　“关系多好，或者多不好，”柒子笑了笑道，“在我看来还没受过时间的考验，早得很。”

　　“你这话太无情，”鬼冬没做出什么表情，拿起桌上的报纸吹了口气，大版面的空白渐渐印出一条龙的影子，他看着报纸，话是对着柒子说的，“不过也是，他也是‘阵’，寿数长了去了，你们磨合的时间还长着呢。”

　　柒子摇摇头，“别拿这些话戏逗我，你知道他不是‘阵’，就是修行的不错，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了，当了‘阵’，就可称半仙——能和凡夫俗子一般么！”

　　“你还当他凡人呢？你见过这么能耐的凡人？”鬼冬挑挑眉。

　　“总得有个例外嘛，谁说凡人不能厉害呢。”柒子耸耸肩，接过鬼冬递来的报纸，指腹摩挲着龙影的线条。鬼冬又道：“杨亦宁那么缺心眼儿的一个人，还用再考验他么？够纯净了，你还想怎么样？”

　　柒子轻嗤一声，也不知想了什么，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下去，他顿了良久才低低地道，“就算我是不需要用时间去考验他了，他也得用时间来……考验我。”

　　又说：“我恐怕不会过关。”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太低，鬼冬就听见他自个儿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凑过去问：“你说啥？”

　　“没什么。”柒子的失神只是一闪而过，抬头又是笑眯眯地模样，“这么急叫我来，到底有什么好宝贝要上供了。”

　　“我不是叫你来，我是叫杨亦宁来，你又没钱。”鬼冬斜觑了柒子一眼，转身进了房间，没一会儿抱着个大盒子出来，“我算着最近好像鹰城不太太平，弄了点儿护身符……他怎么还没到，你确定是他先出的门？”

　　“哎呀他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儿，我能想到的最大的事儿就是他迷路了……而且没准是碰上老朋友聊了聊。”柒子一摆手，“别忘了，你刚才还试图让他脱离人类这个群体，这会儿就担心了？”

　　鬼冬听着不大高兴，不过这话也的确有道理，便也没去细想。

　　“不说他，你这护身符又是哪代高僧开的光？”柒子兴致勃勃地扒了扒自己衣领，抽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黑色的小牌牌，“你这奸商做的就太明显了，还护身符——恐怕还没我这个灵吧？‘阵’还要护身符……？我们自己带点什么在身上，带久了就是护身符。”

　　鬼冬眯着眼看了看那块儿牌子，“嗬，谁的牌位这么小？往身上带这种东西，你也不怕出事儿。”

　　“赌你又要说大凶了，老神棍。”柒子全然不在意，握着那牌子微微地用力，牌子不一会儿便冒出莹莹亮光，他笑道，“你现在看呢？是不是觉得这玩意儿祥瑞得很了？够不够得上护身符这一说。”

　　鬼冬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那我卖不成了？”

　　“必须的。”柒子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四周看了一圈儿，突然眼睛一亮，朝阳台走去。

　　许是柒子的恶意太明显，阳台上的春鸟顿时惨叫起来，在笼子里扑腾扑腾乱飞。

　　“别玩她，”鬼冬一脚踩上柒子的衣角，“给我玩儿秃了我怎么卖。”

　　柒子：“小气鬼。”

　　鬼冬把柒子拽回客厅，“这护身符你不买，杨亦宁会买。”

　　柒子：“对，他缺心眼儿。”

　　“毕竟，”鬼冬冲着柒子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慢慢地拆开手上的盒子，盒子一层叠一层，拆光了盒子之后又是缠得死死地布，鬼冬拆到最后一层住了手，他把护身符握在手里抚摸，“这可是个大人物的护身符，可遇不可求，他肯定会买。”

　　杨亦宁会买吗？

　　放以前，不好说，不过放现在么……那估计会。

　　任谁在这个鬼地方呆这么久，又发现不了什么出去的办法，大概都会觉得这是倒了大霉了，刚好买个护身符，不说驱驱邪，先改改运吧？

　　杨亦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露指手套套上，在他周围流转的灵气就像听到了指令一般齐刷刷地朝着他的手上涌去，手套上暗光一闪，中心一个小小的符咒亮了亮，一切灵气都渐渐消失了。

　　他对灵气的控制力不行，稍不小心就会输出太多能量，要是打持久战，必定吃不消。

　　楼梯间里回荡着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不紧不慢，恰好能打在杨亦宁的心跳节奏上，杨亦宁冷着脸看着一具腐烂的尸体踉踉跄跄地走进自己的视线，缓缓地上楼。

　　每走一步，大块大块的腐肉就往下掉，腐尸抬起他那钻满了蛆的脸，只剩一只眼球的眼睛牢牢地锁在杨亦宁身上。

　　他早就烂透了的喉咙发出了“嗬嗬”的笑声，嘴角咧到了耳根，杨亦宁甚至都没打算出手，然而这时，他的余光却瞟到了他旁边有个小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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