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离经易道

　　顾问荆不慌不忙地拔了拔灯芯，烛光闪烁几下，光亮更甚。他将书放至一旁，说道：“许久不久，法海大师也学会了夜闯民宅。”
　　法海没有回话，顾问荆起身走到窗户边向外望去，法海正立于窗边，一身白色僧袍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他一手持拂尘，一手持金钵，一身凛然佛气。

　　顾问荆叹了一口气，问道：“大师可将那只蜘蛛精放出来了？”

　　法海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那蜘蛛精已被我降服，打回原形，法力尽失。而它既受灵台寺佛荫，想必也有佛缘。我已暂且放他去自行修炼。”

　　顾问荆扯了扯嘴角：“两百年修行功亏一篑，法海大师也当真毫无一丝愧疚？”
　　法海看他，眼神犀利：“它既逆天修行，我将它降服，何错之有？”

　　顾问荆一扬下巴：“那妖精的佛珠呢，你可还它了？”

　　法海摇摇头：“那蜘蛛已失了神智，不过凡物，那佛珠对它已无用处。”

　　那日法海拿着蜘蛛精的佛珠在钱塘郊外游荡，失魂落魄间遇见竹林里帮产妇挡雨的两条蛇精，他第一次对于自己的信念有所怀疑，将佛珠放在离蛇精不远处的一处石台上，便原路返回，将被镇压于凉亭之下已被打回原形的蜘蛛精放了出来。
　　只是那附近已经不见了顾问荆的身影，他心想顾问荆既然是想去钱塘，便也没仔细找，而是径直去了钱塘城。
　　只是他没想到，顾问荆竟然会磨蹭这么久才进了城。

　　并且，他是循着一股妖邪之气而来，才找到了暂住于许家的顾问荆。

　　“那么，据大师所说，我今日所接触的人中必有妖怪？”顾问荆问。

　　“不错。”法海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便是我当日在竹林里放走的两条蛇精。它们得到佛珠助力，如今已然化身人形。不过，我虽放它们一条生路，却不知它们化身之后竟来到钱塘市井之间。人妖不可同存，它们进入人世必有所图，我绝不放任。”

　　顾问荆环抱起双手于胸前，笑道：“那么妖化身于人是为了什么，为了在山野之间以人之身躯与山林猛兽同吃同住？大师既说了这两条蛇精在还未化为人形之前便以身为产妇挡雨，那产妇如果知道此事，想必也不会感谢它们。何以到了人世，它们便成了有所图。”

　　“妖魔孽障岂可以人比拟？”法海透过半开的书房窗户望向里间的卧房，许仙在床上翻了个身，怀中的画像掉在了堤上，正露出画中人一双含笑的眉眼，“妖就是妖，入世便为惑世，顾施主那位好友，可是被那条白蛇所迷惑了心智吧。”

　　“难道佛门倡导剪去红尘三千烦恼丝，便代表世间一切感情皆是虚妄吗？”顾问荆拉下了翻窗，道，“那在下倒真想让大师还俗，体会一下世俗的红尘杂念。”

　　白家医馆坐落于钱塘书院不远处，正于平民闹市之间。白素贞道，她开医馆便是想造福此处平民百姓，故在此处选址，且诊费与药费十分低廉。

　　“只是我却没想到，顾公子却愿意在钱塘多停留些时日，来医馆坐诊。”白素贞笑道，起身为顾问荆添了一杯酒，双眼直盯着顾问荆看，眼尾翘起。

　　白府位于箭桥双花坊巷口，围墙高耸，青瓦白砖，从围墙外触碰到墙内伸至外间的柳条。内里更是大而精致，楼台亭阁，美轮美奂，奇花异草，多不胜数，楼下池中荷花盛开，暗香脉脉，沁人心脾。

　　按许仙话来说，他从不知道此处有这么大的一幢宅子。

　　“既然是为了百姓，在下也当助白姑娘一臂之力。”顾问荆饮了一口茶，望向白素贞，笑笑说。
　　许仙双手握着茶杯，低头想了片刻，抬起头热切地看着白素贞，说说：“在下也会尽力而为的！”
　　白素贞闻言用衣袖掩着嘴唇笑了起来：“那小女子也先谢过顾公子与许公子了。”

　　白家医馆内前来求诊之人络绎不绝，多是住在附近的穷苦之人，白素贞在一角落处置了帘子，隔着纱帘替人把脉，而顾问荆则在另一边接待病人，仔细问过病情之后，提笔就写下一张张药方，交给雇来拣药的伙计。

　　许仙对于岐黄一道一窍不通，他能尽力而为的，便是每日在书院教完书，便提着一篮子的饭菜来到白家医馆。与求诊队伍里熟识之人打过招呼之后，坐在一角，等待白素贞与顾问荆休息之后，递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看不出你这呆书生倒还会做饭。”小青叼着一根青菜，刺溜一声吸进了嘴里，她扭过头看向正埋头扒饭，若有所思的许仙，说道，“要不你闲来没事就陪我在后院煎药吧，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呢。”

　　许仙扒完饭，闷声说道：“我可得去教书，没空理你。”

　　小青双手叉腰，不满地说：“你也不见得教得多好呀，我去听了几次，我就没见到你的那个学生好好听你讲课了，全都在写诗呢，我姐姐说的，全是艳诗。”

　　“……”许仙涨红了脸，“你跟……白姑娘什么时候去听我讲课了。”

　　“顾公子去书院等你的时候，我跟姐姐跟着去的啊。”小青说道。

　　许仙沉默了会儿，将碗筷放好，他看向顾问荆，那边顾问荆还在教伙计抓药，他默不作声地将小青手里的盘子放回篮子里，在小青的抗议声中说了一句：“我是教书先生，不管学生听不听我讲课，我还是得去。”

　　当天顾问荆回到许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书房灯还亮着，他推开书房门，许仙正趴在书桌上看书，他走上前去看，许仙手中正是那本已经破了封皮的《备急千金方第一卷》。

　　许仙见他进来，抬了下眼皮：“你回来了？”

　　“今日怎不来接我。”顾问荆抱怨道，“我差点找不到回来的路。”

　　这倒是真话，从许家到白家医馆这条路，顾问荆走了很多遍已然记不得，每次都得许仙提着灯笼来把在杵在医馆门前数蚂蚁的他给领走。而这天顾问荆等到医馆打烊，仍没见到许仙过来，白素贞与小青倒是很好心表示要送他过去，不过被他坚决地拒绝了。

　　虽然知道这俩姐妹应该比他壮实得多，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妇女之友，岂能让女性同胞送自己回去？妇女之友应当涵盖了天下间所有的雌性生物嘛。

　　于是他沿着河边的灯笼一路往前，走了不少岔路，凭着脑子里那点细微的印象，终于还是找到了许家老屋。

　　许仙将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我以为你可以自己找回来的。”

　　“你太瞧得起我了，许兄。”顾问荆将许仙丢到一旁的书整理好，放入书柜，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打点水洗个头。

　　这时，许仙突然问他：“顾兄，你为什么又答应了白姑娘，去医馆坐诊呢。”

　　顾问荆想了想，回过头，说：“大概是因为白姑娘的想法确实是触动了我吧。”
　　“我自小研读医经药理，若不将一身医术用以救济百姓，那么学来何用。”顾问荆说道，“既然有如此想法，那何不遵循本心呢。”

　　临近端午节的时候，许仙写信托姐夫李公甫带去给了姐姐许氏，将姐姐姐夫一家人都邀到了钱塘城内许家老屋。

　　李公甫与许氏对顾问荆自然又是一番感谢，而元宝见到了顾问荆，则是一番死缠烂打让其教自己针刺之术，顾问荆去白家医馆坐诊之时，也抱着装着将军的土罐子跟着去了。

　　小青虽每日呆在后院煎药，但时不时还是会跑到前厅来玩，看见蹲在顾问荆旁边玩蟋蟀的元宝，有些好奇：“顾公子，这是你儿子？”

　　顾问荆没好气地说：“在下像是有这么大一个儿子的人吗。”

　　“我是他的徒弟！”元宝捧着土罐子，“这是我给顾郎中的拜师礼，我给他将军，他教我怎么用针扎人！”

　　此时正在前堂拍着队求诊的人大多都笑了起来，有一个人甚至还逗他：“那么顾郎中教你怎么扎人之后，你来扎扎我如何？”

　　小元宝使劲点头：“我只扎长得丑的，我一定会扎你的！”

　　这下大家笑得更大声了，之前出声逗弄元宝的人则红了一脸。

　　许仙来到白家医馆的时候，所见到的的便是如此情形，他拍拍元宝的脑袋，凑到顾问荆耳边悄声道：“我姐姐置办了一桌菜席，你说我要不要邀请白姑娘和小青去我家吃晚饭？”

　　顾问荆拍拍许仙的肩膀：“啥也不说了，许兄，上！”

　　俩人心领神会地一笑，许仙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干咳了两声，动作有些僵硬地朝白素贞那边走去，小青看着奇怪，便问顾问荆：“许公子这是去找我姐姐看病吗？”

　　顾问荆笑着点点头。

　　“许公子得了什么病？”
　　顾问荆一挑眉：“相思病。”

　　小青：“？”

　　而那边，许仙一脸笑容地经远远朝顾问荆竖起了大拇指。

　　医馆关门之后，白素贞与小青并没有回白府，而是与许仙、顾问荆以及小元宝一道往许家老屋走。此时临近过节，天色见黑，附近店铺与小摊却并没有关门，桥边卖鱼的老李正在跟渔船的渔夫们讨价还价，看见几人还硬塞了几条鲜鱼。

　　元宝捧着土罐子兴奋地跑前跑后，街上全是人，他一不留神就撞到别人身上去了，不过他年纪小长得又可爱，到没人会生气，多是揉了揉他脑袋就放过他了，这小子更得意了，还去骚扰停在岸边的渔船。

　　许仙则跟在这小破孩儿身后不停地向被他撞到的人道歉。

　　“小孩子顽皮一些才好。”白素贞看着前边蹦蹦跳跳的元宝，笑着说。

　　“不。”以前就被万花谷各种小破孩骚扰的顾问荆有些头痛地说，“你会发现，这些孩子都是些祖宗啊。”

　　“顾郎中！你可说好的，今晚回去教我扎针！”元宝转过身，一边笑着说，一边往后蹦。
　　“好，好好……”顾问荆无奈地应道，却发现元宝不断往后蹦，而他身后则是一家酒铺子摆在店外的几个叠起来的大酒坛子，他道，“元宝，别蹦了，回来！”
　　许仙也发现了，有些焦急地上前几步准备一把捉住他。

　　而元宝却做了个鬼脸，得意道：“你们捉不住我！”说着，他向后蹦的速度更快，已然撞上了那几只大酒坛子，被叠在上面的酒坛摇摇欲坠。
　　顾问荆提气上前，却发现身侧一个白色身影向前冲出，仿佛化光一般，瞬间出现在了元宝身后，将元宝紧紧地护在怀中，而那几只叠在上面的酒坛倾数砸在了她的头上，酒水洒了她一身。

　　“姐姐！”小青焦急地喊道，正要上前，却被顾问荆拉住了。

　　“你别过去。”顾问荆此时的脸上不见了平时淡雅的笑容，他压低了声音对小青道，“那些是雄黄酒，你没有你姐姐的道行，受不住。”
　　小青睁大了双眼：“你……”

　　此时白素贞一身湿透，斜躺在在地，额头上冒出鲜红的血液，她脸色十分苍白，紧闭着双眼，似乎极为痛苦。
　　元宝站在一旁大哭，许仙跪在白素贞身边手足无措地按住她额头上不停流血的伤口。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双手僵硬了起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将几人团团围住，不少人认出受伤的女子是白家医馆的白娘子，纷纷张罗着将白素贞送去最近的医馆。

　　顾问荆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将身上的黑色袍子披在了白素贞身上，便抱起了她，走出了人群。

　　临走前他转身看向还在愣怔的许仙：“许兄，还不快走。”
　　许仙愣了下，点点头：“哦。”

　　顾问荆低头看向白素贞，却发现白素贞的下巴至被衣领覆盖的颈部，已经布满了白色的鳞片。

　　他又扭头看了看许仙，许仙正拉着还在抽泣的元宝，失魂落魄地在他身后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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