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秘恋

作者:华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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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为何物



      宇文宪带着高令婉走进了叱奴太后的寝室。

      二人进房时,宇文直和宇文邕的一名妃子孔妃正在叱奴太后的身边侍候。宇文直在后面抱扶着叱奴太后,孔妃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地喂太后吃稀粥。

      宇文宪上前给太后施礼,“母后,儿臣给您找到神医了!”说着,他用手一指身边的高令婉。

      高令婉不卑不亢,从容长揖,“小民见过太后。”

      叱奴太后的脖子转动不方便,斜着眼看了高令婉一眼,她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宇文直和孔妃则是认真地审视起高令婉来。高令婉表情淡然,垂着眼皮,不声不语。

      “五哥,这人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见高令婉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宇文直不大相信高令婉能看太后的病。给太后看病的,最年轻的都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街上。”宇文宪直言不讳。
      孔妃惊讶了,“街上?”
      宇文直不乐意了,“五哥,你开玩笑呢吧,你在街上随便找个人给太后看病?”

      宇文宪一摆手,让宇文直稍安勿躁,“六弟,你听我说……”他把高令婉当街救人的神奇事亦给宇文直讲了一遍,明着是讲给宇文直听,实际上,也是讲给叱奴太后和孔妃听,尤其是叱奴太后。讲到最后,宇文宪笑微微地问叱奴太后,“母后,神吧?”

      “唔。”叱奴太后一眨眼,表示认同。
      宇文直狐疑地看着高令婉,“你真有把握治好太后的病?”

      高令婉不看宇文直,她不喜欢宇文直,尽管双方是初次见面。人有一见钟情的,也有一见就烦的,她对宇文直的感觉属于后者,“我还没给太后诊过脉,能不能治,要等诊过脉再说。”她从容不迫地说。

      “是呀,六弟,让大夫先给母后诊脉吧。”高令婉在街头救治老者的神奇一幕给宇文宪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对高令婉的医术深信不疑,他觉得,高令婉一定能把太后的病治好。

      宇文直没说话,望了孔妃一眼,似是在征求孔妃的意见。四目相视,孔妃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随即垂下了眼皮。因为孔妃的举动,宇文直也有些不自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把这口气从鼻子里重重地呼出来,他作出了决定,“那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宇文宪问。

      “不过,得把太医院的太医叫来,”宇文直说:“我们谁都不懂医术,万一他诊错了病,开错了药怎么办?”

      宇文宪痛快点头,“六弟想得很周全,好,就按六弟说的办。”
      宇文直扬声向外,“来人呐!”
      一名内侍应声而入。

      宇文直背着手,“传本公的令,命太医院的郭院判速速前来。”
      “是。”内侍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太医。

      不一会儿,一名五十多岁的白面男子跟着传令的内侍进了寝室,“微臣郭义云参见太后娘娘,德妃娘娘,参见齐国公,卫国公。”中年男子一一见礼。

      “免礼。”宇文直将手向上一抬,作了个免礼的姿势,随后用手一指高令婉,“这是齐国公新给太后找来的大夫,待会儿,这位胡大夫给太后诊脉,开方,还需郭院判从旁作个监督。毕竟,我们三个,”他用手一指孔妃和宇文宪,“谁也不懂医术。”剩下的话,他没说,也没必要说。房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微臣明白,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郭院判俯首躬身。说完,他抬起头,上下打量了高令婉两眼。只见对方是个和宇文直、宇文宪年龄相仿的青年,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视。太后的病,他和几名手下治了许久都没治好,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夫也请了几位,全都枉然,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黄口小儿,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来出丑。也好,有丑大家一起出,方不至显得他和太医院的同僚太过无能。

      对于郭太医的打量,高令婉视若无睹。她来,既不是要拆谁的台,也不是来卖弄医术,而是这个叫宇文宪的男人太难缠,不来不行。

      “胡大夫,请吧。”宇文宪极恭敬地作了个请的姿势,在这之前,宇文直已经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孔妃。

      高令婉微抿着嘴走到床前,宇文宪命宫人搬了一只绣墩过来,高令婉坐在了绣墩上。孔妃将太后的左手递了过来,又将太后的衣袖向上撸了撸,露出里面的皮肤来。高令婉轻轻将三根手指按在了太后的寸关尺上,凝神细辨。

      房中之人,包括太后在内,齐齐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高令婉让孔妃把太后的右手拿过来,又按了一会儿,然后她松了手,让太后把嘴张开,她要看看太后的舌头。

      “太后现在张不开嘴。”宇文宪在她身后温声提醒。

      高令婉略一沉吟,道了声得罪,伸出手,轻轻捏开太后的下颔,仔细看了看太后的舌头,然后又把太后的下颔轻轻推上去。

      作完上述动作,高令婉让太后抬一抬右胳膊,太后努了半天力,却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高令婉让孔妃配合她,把手放进太后的右手让太后握,太后费了半天劲,右手纹丝不动。高令婉让孔妃从太后的右脚趾捏起,一直捏到右腿膝盖下,孔妃捏她问,问太后有没有知觉,太后唔唔地表示没知有。

      “怎么样?”待高令婉把这一系列举动都作完了,宇文宪关切地问。
      高令婉淡然回答,“能治。”
      宇文宪松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能治。”
      “我需要纸笔开方。”高令婉看了宇文宪一眼,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如此相信自己。

      “快去取纸笔。”宇文宪吩咐宫人去取文房四宝。宫人看了宇文直一眼,宇文直一挥手,宫人这才转身出去。

      宫人去取纸笔的时候,郭院判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敢问胡大夫,依阁下看,太后所患何病?”

      高令婉知道对方是要考考自己,看自己是不是真会看病。她不慌不忙地答道,“太后右半边身子软瘫无力,手不能握,臂不能抬,右腿、右脚全无知觉。舌质暗淡,舌苔微有黄腻,脉沉弦。根据这些症状,在下判断,太后的病,乃是肝阳上亢,风痰痹阻脉络,发为偏枯,不知郭院判可认同在下的观点?”

      宇文宪、宇文直、孔妃齐齐转脸看向郭院判,郭院判有点受不住三个人的目光,抬手捋了捋下颔花白的短须,“诊断倒是不错,但不知胡大夫要如何处置呢?”

      宇文宪、宇文直、孔妃又齐刷刷看向高令婉。
      高令婉气定神闲,“祛风、通络,化瘀、平肝。”
      郭院判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时,宫人取来笔墨纸砚,放在房中的桌上。宇文宪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请。”

      高令婉走到桌前坐下,宇文宪亲自给她研墨,稍顷,墨研好了,高令婉取过一张纸,提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复又抹了抹,稍作思考,下笔写方:丹参两钱四,桃仁两钱,茺蔚子两钱,钩藤三钱,地龙两钱四,生石决明六钱,僵虫两钱,豨签草两钱四,桑寄生五钱,四剂,每日一剂,早晚各一次,水煎服。

      写好了方子,她站起身,主动把方子拿给郭院判看,郭院判看方子时,宇文直站在一旁问,“怎么样?”

      郭院判快速看完方子,对宇文直一躬身,“回禀殿下,方子并无问题。”
      宇文直拔了个高音,“那还等什么,快去煎药啊。”
      “是。”郭院判刚要拿方子回太医院煎药,高令婉叫住了他,“等等。”众人一愣,看向她。

      “还有什么事?”宇文宪问。

      高令婉沉吟了下,“太后的病要想快点儿好,最好配合针灸治疗。”其实,单吃她开的药就能好,不过会好得慢点。可是医者的本能,让她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

      “针灸?”宇文直一皱眉,“以前的几个大夫也给太后扎过针,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高令婉语气淡然,“他们扎不出效果,不代表在下扎不出效果。”

      宇文直觉得高令婉有点自负,“胡大夫的意思是,你比前几个大夫都有本事喽。”
      高令婉不卑不亢,“大本事没有,小本事倒还有一些。”

      宇文宪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他这六弟,乃是太后的心肝宝贝,连太后都要让他三分。除了大冢宰宇文护,宫里宫外,还从来没人敢跟六弟如此说话。这位千里迢迢来长安寻仇的胡兄弟,真不是一般有性格。

      郭院判察言观色地插了话,“但不知胡大夫要取哪些穴位给太后施针?”
      “肩髃穴,曲池穴,委中穴。”高令婉一字一顿,答得清楚。

      肩髃穴,曲池穴俱属手阳明,肩髃穴卧针能疏通,曲池穴走而不守,一切上肢经络客邪,气血阻滞之证,都可以取这两个穴位治疗。委中穴可治腰背痛、腹痛,小便不利,急性吐泻,还可治下肢痿痹等证。总之,太后之病需疏通气血,而这三穴,均可起到疏通气血之效。

      宇文直问郭院判,“他说得对吗?”
      郭院判拱手,“对是对,可是……”
      “可是什么?”宇文直问。

      郭院判面露愧色,“可是,先时微臣和太医院几位同仁针刺这几个穴位,并无效果。”

      宇文直看向高令婉,想听听高令婉怎么说。
      高令婉不慌不忙,“一样的食物,分给不同的厨师,作出的菜味道不尽相同。针灸也是如此,施针者手法不同,效果便会不同。”

      听闻此言,郭院判觉得自己和几个同僚受到了侮辱。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和其他几个大夫施针水平不高呗,“但不知胡大夫用的是什么高妙针法?

      “鬼谷针法。”高令婉的语气听上去很平淡,然而任何人都能听出来,在那淡淡语音里带着一丝傲然之气。苏醒过来的高氏祖传脾气,以及郭院判隐隐的不友好态度,让高令婉说出的话,不觉地就带了点儿傲然。

      郭院判一愣,宇文直问他,“听说过吗?”
      “这……”郭院判的脸红了,“微臣才疏学浅,从未听说。”

      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郭院判一眼,宇文直面向了高令婉,“你确有把握,施针后会有效果?”
      “对。”高令婉现在疲乏极了,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没效果怎么办?”
      “不可能没效果。”
      宇文直还是犹豫。

      高令婉皱了下眉尖,觉得宇文直很磨叽,“不灸也行,吃药也完全可以康复。”说完,她转脸去看宇文宪,“走吧,我累了。”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她迈步就要往房外走。

      众人说话时,太后一直认真地听着,眼见高令婉和宇文直话不投相要走,她急了,用没有问题的左手连连捶击床板,“唔唔……”

      众人的目光被她吸引了过去。宇文宪很聪明,赶忙俯下/身,“母后,您是想让胡大夫给您施针吗?”

      “唔。”太后费力一点头。

      宇文宪扭脸看向宇文直,“六弟,既然母后允了,不妨让胡大夫试试吧。”

      宇文直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看着高令婉,“那你就试试吧。不过有一样,要是扎出毛病来,小心你的脑袋。”他阴沉沉地威胁道。

      高令婉没出声,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太累,懒得说话,再有,她也不愿意和宇文直说话。饶是再累,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的,她让宇文宪、宇文直和郭院判都出去,因为施针之前,得除下太后的衣服。此前几位男医给叱奴太后施针,因男女有别,不能除下太后衣服,只能是在施针前,先用剪刀在施针部位剪出小口,然后再行施针。

      宇文直给高令婉留了两名宫女,帮她给太后除衣,孔妃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帮忙,其余的人退了出去,宇文直让郭院判回太医院煎药不提。

      两刻钟后,叱奴太后的寝室门再次打开,宇文直和宇文宪迫不急待地走了进去,太后已然穿戴整齐。

      “母后,您觉得怎么样?”宇文直径直走到太后床前坐下,俯下/身问太后。

      太后张开嘴作了半天口形,终是费力地吐出了一个字,“呵……好。”

      这个好字,说得有些含混,然而,听在宇文直和宇文宪的耳朵里,却是不谛佛语纶音。先前的几个大夫可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让太后吐出半个字来,而这位从大街上找来的小大夫,竟然在第一次施针后,就能太后说出“好”了。真是太神了!

      恰在此时,郭院判执了给太后煎的药走了进来,,宇文宪跟他说太后能说出单字了,郭院判深感不可思议。有了针灸的神奇反应在先,宇文直很痛快地从郭院判手中接过药,亲手喂给叱奴太后喝。这一次,叱奴太后不再抗拒,配合地张开嘴,一勺接一勺,喝得很主动。

      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郭院判回太医院,宇文直和孔妃留下继续看护太后,宇文宪带着高令婉出宫休息,不用高令婉说,他早看出高令婉疲倦了,“去我府里住吧,这样,我找你方便些,太后的病还没好,这几天你还得进宫。”

      高令婉略一思索,“好。”
      宇文宪有些意外,“这么痛快?”

      “不然呢,想半个时辰再答复吗?”从小到大,高令婉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宇文宪看着高令婉,笑着摇头,这牙尖嘴利的,不知是谁家的闺女?

      二人走在宫中的甬道上,宇文宪不时跟高令婉说上几句话,或是问高令婉今晚想吃什么,或是说自己的娘亲很好相处,而且最是喜欢女儿,见了高令婉管保喜欢她。还有,自己家的厨子手艺很好,作出的饭菜很好吃。高令婉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找宇文邕复仇。

      就在二人眼看快要走到寄存马匹的宫门时,一名十四五岁的宫女,红着眼睛,满脸是泪地迎面跑来,匆忙之中撞到了高令婉的身上,高令婉伸手扶住了她。

      宇文宪轻叱,“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走路不看着点儿?”
      宫女害怕地低着头,抹了把流出来的清鼻涕,“回禀殿下,奴婢是崇义宫的。”

      崇义宫?那不是他二嫂元胡摩元娘娘的居所,宇文护害死他二哥宇文觉后,欲逼他二嫂元娘娘出家为尼,是叱奴太后出面,保下了他二嫂,他二嫂才得已继续留居宫中。

      “出什么事了?”宫女的模样,让宇文宪产生了不好的感觉。

      果然,宫女没说出什么好话来,“我家娘娘生病了,奴婢急着去给我家娘娘找太医,这才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还望公子恕罪。”言罢,她对高令婉深深一福身。高令婉是个男装打扮,而且还是个常服打扮,宫女不认得她,但从服装样式上判断,对方不是官/员。

      宇文宪眼望宫女,但是一斜眼,用眼角余光看了高令婉一眼,“你们家娘娘生了什么病?”
      宫女嗫嚅着不肯说,宇文宪急得一啧嘴,“你倒是说呀!”
      宫女吓得一哆嗦,“我们家娘娘不认识人了。”
      “不认人了?”宇文宪眉头一皱。

      “是,”宫女解释道,“十多天前,我家娘娘在院子里赏花时受了点儿风,当天晚上,娘娘浑身酸疼。娘娘让我们给她熬点儿姜蜜水,说喝完姜蜜水,蒙上被子发发汗就没事了。可是发完了汗,娘娘身上是不怎么疼了,不过却又发起了热。后来,奴婢把太医找来,太医给娘娘开了药,吃了太医的药,娘娘的烧时退时起。这些天,娘娘忽然像变了个人,不时对奴婢们又打又骂,说我们在背后骂她,还说有鬼要来抓她。就在刚才,奴婢想请娘娘用晚膳,娘娘指着奴婢,说奴婢是鬼,是来抓她的,动手打了奴婢,殿下您看……”宫女侧了脸给宇文宪看,宫女细白的右脸上,赫然两道浅红的抓伤。

      宇文宪紧皱着眉,“太医一直在看吗?”
      “是,太医天天来请脉。”
      “你们家娘娘是不是癸水一直未净?”高令婉冷不防插话。
      宫女惊讶了,“是。”这也是她开始没好意思跟宇文宪直说的原因。

      宇文宪问高令婉,“你能治吗?”
      高令婉垂下眼,“让她去找太医吧。”

      宇文宪想了下,随后对宫女作了个手势,“你去吧。”
      宫女向二人福了福身,倒着小碎步跑了。

      宇文宪转过头望着宫女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宫女跑远了,他才转回头来,“你能治,是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高令婉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你们周宫难道没有规矩,随便一个外人就可以给宫里的娘娘看病?”

      宇文宪跟上她的步子,“规矩自然是有,可是你方才也听到了,太医看了这些天,她家娘娘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可见,太医的药根本不管用。你既会看病,又恰在宫中,顺便去看一眼,也不算什么。只要你能治得好她,谁还会管你是宫里的,还是外头的。”说完,宇文宪停下脚步,强行扳过高令婉的身子面对了自己,“你的仇家到底与你有什么仇?”

      高令婉淡漠回望进宇文宪的眼睛,“与你何干?
      宇文宪直言,“我觉得你的心,完全被仇恨填满了,再装不下其它东西。”

      高令婉面色冷峻,“你说对了,如果那个人站在我面前,我会立时将他碎尸万段。”
      宇文宪看了高令婉一会儿,“多大的仇?”
      “血海深仇。”
      宇文宪望着高令婉眼底的恨意,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走吧,”他松了手,“我们回去吧。”

      喝过高令婉开过的药不久,太后睡着了,孔妃起身要回去,宇文直跟着起了身,“我送你。”孔妃看了眼床上的太后,欲言又止。二人一前一后步出殿外。

      殿阶下,孔妃微侧了脸,低声对宇文直说:“殿下请留步。”
      宇文直冷声反问,“怎么,送送也不行吗?”

      这话孔妃听得懂,也知道宇文直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同时,她也深知道,这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是大有毛病的。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侍女,为了不让侍女听到更多不该听到的话,她把侍女打发走了,“阿云,你快点回去,跟阿周说,让她准备开饭,我有些饿了。”

      宫里,能作皇帝、太后、以及各级嫔妃贴身侍女,贴身内侍的,都是有眼色的,阿云也不例外,痛快地答应一声,阿云拧着细细的小水蛇腰,眨眼拧没了影儿。在宫里,不该看的,一眼也别看,不该听的,一句也别听。看了,就是祸,听了,就没好。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了孔妃和宇文直二人,还有带着花香的风。

      孔妃看了宇文直一眼,缓缓向前走去,“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何必要送?”她的语气和她的脚步一样,也是缓缓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宇文直听。

      宇文直扭脸望着她,表情痴迷又痛苦,“千里之内,毕竟同路。”
      闻言,孔妃目光微闪,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再执迷了。”
      宇文直咬牙,“偏不。”

      孔妃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快步疾走。
      宇文直紧跟着她,四下看了看,小声哀求,“文寿,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孔妃心中悸动,面色却是又冷又硬,“不可能。”
      宇文直的声音不觉加大了几分,“难道权势、地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孔妃面无表情,“对!很重要!”
      “比你自己的幸福还重要?”
      “比我的命还重要!”

      这句话说完,宇文直停下了脚步,在他停下脚步的一刹那,孔妃的眼睫微微一闪,然后,她加快了脚步,逃也似地走了。

      高令婉给叱奴太后诊病时,宇文邕在御书房里和宇文护讨论着迎娶突厥公主的事。

      宇文邕登基之初,宇文护便派人去突厥为宇文邕求亲,宇文邕心中虽不情愿,不过,表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愿之色,宇文护的实力太过强大,目前的他根本无力与之抗衡,而且理智上,他也认可宇文护的观点:与突厥联姻,既可保周国自身平安,同时又可增强周国的力量,加快灭齐速度。

      宇文护为他去求的,是突厥木杆可汗的爱女阿史那•兀朵公主。宇文护派出了人数众多的求亲队伍,求亲队伍带去了大量的贵重聘礼,不过木杆可汗始终没有表态。宇文护来,是想告诉宇文邕,他接到求亲使者楚王宇文烁的密信,信中,宇文烁说,木杆可汗表态了,不想把兀朵公主嫁给宇文邕了,而在宇文烁的上一封密信中,木杆可汗明明已经答应了周国的求婚。

      “堂兄认为朕该怎么办?”娶不娶突厥公主,内心来讲,宇文邕并不在意,不过他知道,他的堂兄对突厥公主是志在必得,非把突厥公主给他娶回来不可。

      宇文护微微一笑,“马上让人送更多的礼物去,同时,陛下再给木杆可汗写一封亲笔信,表达下对两国联姻的重视。礼物,臣已命人去准备,待备齐之后,即刻启程。”说话时,宇文护的眼睛始终盯着宇文邕的脸,不放过宇文邕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陛下不会责备微臣擅自做主吧?”

      宇文邕装出不知宇文护审视自己的样子,极为真诚地摇了摇头,“怎么会?堂兄对大周一片忠诚,堂兄所为,全是为朕好,为大周好,朕怎会不知?又怎会怪罪堂兄?朕多谢堂兄还来不及呢。”

      这话听得宇文护心里非常舒服,“多谢陛下体恤。哦,对了,不知太后的病情可好些了吗?”
      这回,宇文邕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宇文护没再往下问,他自己母亲的身体这些日子也出了毛病,一直没治好,他并没无太多闲情去担心别人的母亲,问候一句,意思意思就行了。

      晚上,宇文邕独自一人在紫微宫中用膳。膳后,乘着给他奉茶的时候,郑荣问他今晚打算去哪个妃子处歇息。宇文邕端起没花没纹的素色青瓷盏喝了口茶,不假思索地一摇头,“哪儿也不去。”

      他很累,心累,身体也累。

      国事始终掌控在堂兄宇文护手中,他这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而且还是个提心吊胆的傀儡,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宇文护,就怕哪句话说错了,哪个表情不对劲惹动了宇文护的杀心。

      除了心累,身体也累。母亲怀他时,出于嫉妒,父亲的另一名妃子在母亲的饮食里下了毒,所幸母亲中毒不深,最后总算母子平安。不过,自幼,他的体质就比别的兄弟差,三天两头地闹毛病,这也是为什么父亲要送他去清虚观。

      这几天,他感觉很不好,自从斛律光一家遭难的消息传来,他便连夜地作噩梦,从梦中惊醒后,头疼,心也疼,而且心情极度郁闷。

      从慈圣宫回到自己的崇仁宫,孔妃坐在寝室的床上,双目凝直地发了好半天呆,想宇文直。宇文直的脸,宇文直的身影,宇文直在慈圣宫看她的眼神,宇文直跟她说的话以及一些往事。

      想来想去,睫毛微微一闪,孔妃从鼻孔里呼出了两道气。不想了,想也白想,自打她踏进宫门那刻起,这辈子,她和宇文直再也没有未来。

      晚膳之前,紫微宫没来人。没来人,就意味着宇文邕今晚不会来。这让孔妃很失望。用晚膳时,她有有一搭无一搭地吃了两口,然后放下了筷子,“撤了吧。”
      阿周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发现孔妃根本没怎么吃,“娘娘,您也没吃几口啊。”
      “没胃口。”说着,孔妃站起身,款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孔妃站在台阶上仰头望天。半弯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皎洁的光柔柔地洒向大地,除了月亮,还有无数大小不一,明暗不等的星星,细碎地点缀在天幕上。

      “娘,”孔妃望着月亮上斑驳的暗影默默发誓,“您一定要没病没灾地好好活着,等着看女儿诞下皇子,等着看皇上册封您的外孙当太子。到那时,看贺氏那贱妇还敢欺负您!”这样咬牙切齿发狠誓的时候,宇文直的身影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的心疼了一下。

      孔妃在宫中望月发愿之时,宇文直正在自己的府中捏着琥珀耳杯,左一杯右一杯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有时灌的劲儿太大,嘴里没灌进多少,全洒脸上了。

      “为什么?”在又一杯酒大力灌进口后,宇文直“啪”的一声把耳杯狠狠墩在桌上,随即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为什么!”直着眼睛喊完,他把脸埋进胳膊,趴在桌上呜呜痛哭,“你喜欢的明明是我,是我!为什么不跟我走!”他的手,一下下地拍着桌子,“为什么!为什么……”

      宇文直痛哭之时,宇文邕倒背着双手,站在紫微宫中的空地上,静静地望着月亮。很快,月亮变成了小师姐的脸。小师姐一歪头,调皮地对他笑了。于是,他也笑了,“明珠。”他望着月亮,轻唤出声。

      下一刻,在宇文宪府中熟睡的高令婉喃喃地唤出两个字,“玄朗。”梦里,她的玄朗师弟正把一只五彩的纸葫芦挂在她的背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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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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