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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一轮残月照的流云水榭内外明澈,朱由崧临窗而立,抬头仰望天际,暗夜里繁星点点,他想起了在北川府的四年光阴,想起了外景夫人别院的那一夜,那也是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星月交辉,他甚至能听见干枯的树梢发芽的声音,春意盎然的夜,他平生第一次被人“伤害”的如此疼,平生第一次觉得疼也可以如此甜蜜美好,心思恍惚间,月光下那截白嫩的粉颈成了他填饱空了几十年的心,唯一可去之处,柔腻的肌肤在他唇齿间,鼻尖的清香带着女子特有的味道,那是异性最原始的诱惑,然而本是准备留给她一个永远的印记,可是一瞬时,他又心软,他心软了。
“好一个得御九天!”
他转过身来,瞧着拥着被子坐于几旁的叶江宁,那几上放着自己以前带来的古琴,自她住在流云榭,这里的东西分毫未动,连她日常所用的笔墨纸砚,均是云清、波兰带过来的,写完的纸张好好收在一处,假如她有一天走了,她这个人,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不留任何痕迹,他猛可间想起她在北川府的小院也是这般,他突然顿悟,她半生飘零,从来没有一个家,没有一处正真属于自己的地方,她也从没将任何地方当做家,她这样一个总将自己当过客的人,又有谁能够留的住她?
他压下了心头痛楚,眼里便有了笑意。
“昨日我得了几瓶上好的桂花酒,准备等你身体好些了一起品品,今晚夜色朦胧,正好一醉方休。”
叶江宁掀开被子,站起来,“好,正感觉好冷,喝点酒暖暖身子。”她话音刚落,有个惫懒的声音淡淡的说,“正是猪人一个,俗气无聊,酒是用来取暖的吗?”随着云清、波兰的尖叫声,内阁门被推开,烛火阑珊中,一名保养甚好、眉目清俊的老妇,携了一名不到四十,同样保养甚佳的胖子立于门口,老妇人一头金饰,万字符的上好宫锦,留着长长的指甲,上面似乎还有蔻丹的痕迹,眉长眼俏,脸上的皱纹到底抵不住脂粉的遮盖,看着还是很精神的,她身畔的胖子,一只白胖的手扶着她的胳膊,本身棱角分明的脸,却因为发胖变的圆润,叫人无端想起某个不该圆的东西,偏偏被撑成了圆形,大红的宫服,腰间挂着各色饰品,脸色虽然和悦,却有四分凌人之魄,六分皇家威仪。
如果不是事前知道朱由崧是福王,乍看之下,这胖子倒是符合民间对福王的描述。
二人立于内阁门口,却不进来,老夫人略微躬了躬身,“殿下,你回来了!”朱由崧不由皱了皱眉,走至门口,恭敬说道:“是,今个事多了点,回来晚了,便没去母妃那儿请安,母妃怎么到流云榭来了?”
原来是前福王妃邹氏。
邹氏笑着说,“你也太过小心,我听说流云榭住了位姑娘,日日想着该是江南那位闺秀,早想来看看的,偏生你又下了死令,不要人接近这里。”那胖子瞟了一眼叶江宁,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原想着你几十年不着家的,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没想着这瞅女人的本事还不如你哥哥我。”邹氏猛然将手臂从他手中拽出来,厉声喝道:“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幸好当年王爷英明,没立你这混账货做世子,否则,我们一家子还不得和王爷一样死在乱军棍下。”那胖子缩了头,脸上一片潮红,委委屈屈的说,“不就他能耐,救了我们一命么?成天挂在嘴上,难道要我当哥哥的,把他供到龛上不成。”
邹氏看他还嘴硬,不由怒火大作,扬手便要打,朱由崧上前一步,拦下她道,“母妃息怒,我这看女人的本领本就不如大哥,大哥说的是实话。”邹氏狠狠瞪了一眼胖子,放下手,迈步进了内阁,走到叶江宁身边,笑着拉起她的手,“我听说你是前内阁学士江觉亭之女,心里真真的喜欢,你可还记得我么?”
叶江宁微微发愣,心内暗道,瞧你老人家说的,我该记得你吗?
看到叶江宁一副迷茫的表情,笑道,“十几年前,元宵节宫中赏月,姑娘小小年纪便大放异彩,我儿富八趴在我肩头,小声说,长大了一定要娶你的,当时这话被太后听了去,当场便要赐婚的,但是因为殿下顾忌你父亲依附阉党,后来便不了了之了,谁知这姻缘一事,早在那三生石上刻好的,这便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叶江宁嘿嘿傻笑,心内黯然,那时她年幼,又兼之洋洋得意于太后夸赞自己有上官婉儿之风,哪曾留意皇宫里多如牛毛的藩王子嗣,不觉面现尴尬,嘴中喃喃道,“娘娘太看得起民女了,我是戴罪之身,又曾沦落青楼,配不上殿下。”
邹氏毕竟是大家闺秀,虽听她说沦落青楼,不由自主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脸上却是镇静如常,她身后的胖子不由大声“啊”了一下,张口便说,“哎呀,这可真是配不上我这弟弟,我这弟弟是个怪胎,几十年人踪不见,就守着一条狗过日子,你见过没,就那蔷薇,说不定他还是童子身了,哎呀呀,这正妃你是捞不到了,做个房中人吧。”
“大哥!”
“由思!”
两人同时喝出口,朱由崧面色惨白,“叶姑娘虽说曾沦落风尘,只是在青楼里做个乐师,你不要侮辱她清白。”邹氏复又拉了她手,叹息道:“皇上痛恨阉党,处罚的有些过了,连累了孩子你,你可知道,八儿养的那条狮子狗,原本便是你的。哎,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们两个两情相悦,我们做长辈的也无可厚非。”再也不看她一眼,松了她手,回头招呼胖子,“由思今天话也说的够多了,跟我回了吧,夜色也晚了,八儿也早点歇了。”说完,扶了儿子的手,头也不回的去了。
“你为什么非得说自己出身青楼,你是不计较往昔,还是根本不在乎我这个人。”
她淡淡一笑,“我是不希望给殿下添不必要的麻烦,我向殿下保证过,会说服父亲在财力上支持殿下,就一定会做到,江南豪士名流云集,声望上盖过我父的比比皆是,以殿下人品相貌······。”
“你说够了么?”他冷冷打断她。
“我被蔷薇花刺扎了后,虽说在大人调停下,和那小女孩儿讲和,她也吹了好听的曲子给我赔罪,奈何我这人素来记仇,便打发人在路上偷了她的狮子狗,谁知这狗儿虽小,性子倒和那小丫头一样执拗,偷来第二天,它便同我绝食,我本是打算将它打死已泄心头之恨的,却感叹它的忠心,于是千方百计诱惑它,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它接纳了我。”他自嘲般笑笑,“我很怀念和你一起划水的那个晚上,可惜,桂花酒是喝不到了,我大哥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尤其擅酿桂花酒,他听到你将酒作为暖身之用,我估摸着,这会子一定守在酒窖门口,誓死捍卫他的宝贝了。”
“我生来便是个俗人,俗的一塌糊涂。”
他回过脸盯着她,残烛映在他脸上,清晰的眉锋,直插鬓角,朗星般的眸子,黑澈灼人,这样一张脸,这样一身气魄,遨游山水间,定有山人引为神人,引得洛阳女儿争想看。
他凄然一笑,“我倒是希望你真是个俗人。”
叶江宁躺在珍宝中行小院里榕树下的那张摇椅中,江爷爷坐在旁边的小桌旁,他已经陪在她身边七八个时辰了,也就是说自她回来,他便一直不眨眼的跟着她,跟的她无语论天地,云清和波兰垂手侍立在侧,她怀里抱着小海,蔷薇很不满的耷拉着脑袋,依偎在椅边,她记起两日前辞别朱由崧的情形,他牵着蔷薇,将它推给自己,依依不舍的说,“狗归原主,原谅我让你们分离了这么多年。”蔷薇口中呜呜咽咽,屁股一个劲的后退,她看着它,摸了摸它那颗蓬松的狗头,“它跟了你十几年,早便习惯了,你养着吧,算我送你了。”他摇摇头,“今日一别,这样幽静的日子怕是不会再有,我日后命运如何,无法预知,照顾不好它的。”她摇摇头,“你就不要勉强它了,你看它一副舍不得你的样子。”谁知等她走出几里地,这家伙又追了来。
她终于熬不过江爷爷,说道,“爷爷,我听你的话再也不乱惹是非了,你就让云清、波兰扶你回去休息吧!”
江爷爷愁苦的脸上马上绽出笑纹,精神抖擞的说,“你保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继而又摇摇头,“不,大小姐又不是君子,你另起个誓。”她苦着脸想了想,“我若不听你的话,叫我变成小海,给人炖了吃,行了吧?”江富笑一笑,站起身来,突然说,“我也是为你好,过几天,老爷和夫人要来永城了。”她一下从椅子中坐起来,“我不是说不要惊动爹娘的么?”江富忙忙说道,“不是我们说的,听说是老爷的故人相邀他来永城一见,老爷也不放心你几个月不着家,所以决定来瞧瞧。”
夜色,如墨,这中行小院不比秋云苑阴冷,却也觉不到暖意。
前院的灯都熄了,后院中只有屋角的一盏八角琉璃灯发出惨淡的光芒,院子四周叮咚的流水声,是这寂静的夜唯一可闻的声音。
叶江宁冷冷打量着眼前直立无声的三个人,金朵朵、齐少为、曹明秀。平日里温和恬静的一张脸上布满了寒气。
“我问你们话了,各地的线报我都见着了,为什么独独少了两淮的,”
几人默不作声。
叶江宁突然站起身,双手虚空拍了几下,突然院中人影晃动,现出八名蓝衣人,几人一经现身,呈三角状排列,齐齐跪下低声道,“属下江南春部八行弟子给春主请安。”她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冷冷问道,“两淮发生什么事了么?”为首一人答道,“回春主的话,两淮被民军将领丁源部所占,闵浙总督钟嵘被困沪宁。”
她缓缓坐下来,淡淡道:“江南秋部在两淮,可有战况消息?”为首之人答道,“江北四镇驻有重兵,但钟嵘无权节制江北兵权,江南兵力有限,他只带着历城旧部不足一万,汇同借来的两万兵丁,总共三万人而今已被围困三月有余,钟总督呕心竭力,依属下看,若无大军后援,当撑不过一个月。”他话音刚落,叶江宁心头突突直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她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慢慢冷冷道:“春中事务,依然暂由秋部公孙姑姑代理,你们退了吧!”几人躬身应道:“谨遵春主令。”人影晃动,院中似起了一阵风,众人再看时,八人踪影全无。
三人虽说惊讶,然而都是沉默,曹明秀却终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冷声质问道:“江小姐,不,叶姑娘,如果我没看错听错,这些人可是江南春的杀手,小姐不过二十几的年纪,江南春在武林道中销声匿迹将近四十年,传闻说其嗜杀成性,出手不留任何活口,朝廷派重兵才将其镇压,怎么可能死灰复燃,尊姑娘为春主。”
她笑一笑,“我机缘巧合,做了江南春的春主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你说的朝廷镇压,日久年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江南春在我麾下,并没做什么坏事,这便够了。”齐少为忙上前,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就别生气了,其实,是钟大人求了殿下,将你困在秋云苑养伤的,我爹爹那个老东西看护不好我娘,差点害了她老人家,你对我们娘两来说,是大恩人,如果有人对你不利,我南湾小爷第一个饶他不过,不过这次钟大人都说为你好了,是以,我们才不敢说的。”
她笑一笑,“他倒挺会高估自己,他被困,被围,又干我什么事。”
这话浦一出口,心头热血翻滚,再也把持不住,嗓子内一片腥甜,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吐在她匆匆抬起的衣袖之上,,头一歪,整个人栽倒在地。那血红的瘆人,连少为的衣袖上都是她喷出的鲜红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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