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晚钟

作者: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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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舍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进逼应天,崇祯皇帝深处危地,京城鼠患为灾,满洲人步步为营,进逼山海关,张献忠入川,大肆屠杀士绅百姓。这一年是农历甲申年,有相士评说,此乃大凶之年,有亡国之象。
      连日的阴雨,使得秋云苑流云水榭格外的冷,环绕水榭的树木繁茂的叶子虽说没有凋零过,却是显出秋天般的萧瑟,这江南的初春,猝不及防的叫人冷。
      叶江宁拥着被子坐于桌旁,宁心静气的练字,窗台上有鸽子咕咕叫的声音,她恍若未闻般,悬腕提笔,上好的洁白宣纸上墨渍印了一重复一重,只是看不清她写的是个什么字,她又蘸饱了墨汁,准备另换一张纸,突然感觉有团毛绒绒的东西蹭着她的后背,一回头,蔷薇那颗硕大的狗头正自搭在她右肩膀之上,它半眯着眼,哼哼卿卿的,伸了长长的舌头便要来舔她,自打那日在水榭中一见,它对自己简直就是一见如故,每每没事便来陪她,叫她逗着自己玩儿,本来这是极好的事,然而江爷爷三番五次讨要自己未果,便送来云清、波兰过来照顾饮食起居,顺便带来了小海,她只听说猫狗是天敌,养不到一处,谁知这龟狗也是相互不大待见,它们第一次见面,便大打出手,蔷薇用狗爪子想要掀翻小海挠它,研究研究方才还在的头脚尾巴,这会子不知又跑到哪去了,小海在她身边多少年,自己侍奉它比奴才的奴才还尽心,养的它自大骄横,那里容得别人一探自己娇躯,瞅准了机会,长大嘴巴便咬了蔷薇一口,虽然咬的蔷薇呜呜只叫,自己却也没讨到多少便宜,一嘴的狗毛招的它咳了半晌,是以,这仇便算是结下了。
      几个月来,它俩打了几十架,蔷薇终是怕了小海,每每在门厅外偷窥,只要瞧见小海不在大厅里,便溜进来要吃要喝的,今日定是看见小海出外了,才偷偷跑来了。
      叶江宁回身将它抱在怀中,从桌上盘子里拿出事前准备好的果子狸肉脯,小声说,“上次小海咬你的伤好了没?”蔷薇“汪汪”了两声,抬起一只爪子让她瞧,伤口虽则不深,但隐隐却还是蹭掉了一层毛的,她抚摸着它的爪子,“没事了,我再给你搽一次药就好的差不多了,我已经教训过小海了,你就不要生它的气了。”蔷薇呜呜咽咽的,闭着眼睛趴在她腿上,好似一个撒娇的孩子。
      “你也是太粗心了,你没发现只要你不靠近小海,小海是绝对不会理你的,偏生要去逗弄它,没了自己吃亏,你狗妈妈没教过你怎么做狗么,不会做狗倒也罢了,还一副臭脾气,叫你向东,你偏要向南,要我怎么说你好了,还有,上次叼给我的肉骨头,上面的肉被你啃得的一毛不剩,你以为我是你么?我喜欢吃肉,不喜欢吃骨头,记得下次把肉留给我,骨头留给自个。”蔷薇的头低的更低,一个劲的呜咽。
      小海从外面爬进来,身后留下一溜溜的水,远远望去,好似一口老大的黑锅,它伸出头,朝着桌前望了望,也慢慢爬过来,许是闻见了狸肉的味道,抬头长大嘴,一副讨要的样儿,叶江宁刚想拿盘里的肉喂给它,谁知蔷薇突然伸过头来,从盘中叼起一块肉,自她腿上溜下来,喂给小海。
      叶江宁终于知道人们为什么把某些人称为狗腿子了。
      她正自乐不可支,突然有个声音笑笑的说道:“叶玫,还和小时候一样调皮啊。”
      循着声音望去,一名五十开外的老者,头戴一顶淡青色的文生巾,眉眼疏淡,一把花白胡须,着了一件同色的修士服,白瘦突兀的手骨,拄着一柄九节碧玉竹竿,气质如华,文采卓然,眸中残星点点,有高傲,更多却是精明。
      叶江宁浦一听见他喊自己以前的名字,愣了愣,脑中飞速搜索,十几年前那个不是很熟悉的名字跳入她的脑海,她久居北方,然而对于这个人的名字,她有着崭新的记忆,因为他和父亲一般,有一个通用的名字“阉党”,这个人诗妙词精,尤其写的一手好曲子,颇富才名,却因平生最会投机取巧,被世人所不耻。
      他是阮大铖。
      叶江宁站起身,迎到厅口,躬身施礼,“少时记得叔叔和我父亲在园中吟诗唱和,多少年未见,叔叔贵体康和。”
      老者上前一步扶起她,叹了口气,细细打量她一番,“贤侄女比之少时更是丽质天成,有名门闺秀的气度。”
      叶江宁听他刻意阿谀,不由淡淡而笑,冷冷道:“叔叔谬赞了,当年我父亲获罪流放,叔叔避居应天,父亲一直感慨叔叔目光明锐,有范子之风,小侄当年在教坊时,也曾演习叔叔《燕子笺》,其间立意风采,为世人称颂,当时小侄年幼,不懂欣赏,很是挨了许多鞭子了。”
      阮大铖和江觉亭素有交情,然则当年江觉亭发配安顺场,从此便断了联系,阮大铖作为当世名家,自是经常出入教坊之地,当年自己在应天便见过他几次,当年他正当壮年,却不比今时眼神好,瞧的自己是贤侄女,是以这几声叔叔叫的相当勉强,阮大铖知她语气中颇有嘲弄之意,他生来脸皮算不得太薄,又兼之对方是个女子,也便不以为意,只是说道:“贤侄女取笑了,老朽这点文采,比起令尊来,实是小巫见大巫,我一直居于祖堂山,几十年里没出过门,不想觉亭兄已是一方巨贾,我算什么范子之风,要说当世陶朱公非令尊莫属。”叶江宁淡淡答道:“叔叔过誉了,我在此地,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就不请叔叔坐了,叔叔今日来找小侄,有话请直说。”
      阮大铖立于厅口,微微一笑,“贤侄可听说外面的事了?”
      叶江宁摇摇头,“我这几月来一直病着,再说我一介女流,闲来针指女红都做不好的,更不用说其它。”
      “李自成率领的闯军已经威逼天子脚下,大明摇摇欲坠,怕是要变天了。”
      叶江宁似乎微微一震,眸子紧紧盯着他,“叔叔也曾入朝为官,这皇上危难的消息,叔叔说来倒也轻松。只不过我又不关心政事,叔叔何必说与我听,”阮大铖哈哈一笑,“贤侄,当时你年幼,不知党派之争的厉害,当年皇帝听信谗言,其实我和你爹爹只是冠了阉党的名,实是被人迫害,半生潦倒,空有一身才学,却不能一展抱负,造福百姓,千古流芳,我郁郁寡欢了半世,由己思人,想来觉亭兄亦当如是啊。”叶江宁笑道:“叔叔所言差矣,我听说叔叔避居应天南库司巷,人都言说,圆海别院,景色雅丽,游侠名士汇集,叔叔娶妾编曲,好不逍遥,怎么能说自个郁闷了,相反,我父亲流放安顺场,一生飘摇,际遇不同,追求也异,叔叔的豪情壮志,只怕父亲体会不来,再者,这乱世飘摇,叔叔怎么知道太阳什么时候落下去,那块云彩上会落雨了?”她说着这话,一只手抚弄着蔷薇递过来的的一颗蓬松松的狗头,小海跟在它旁边,大张着嘴,圆睁着双眼,不知是冲着蔷薇发威,还是对阮大铖不满。
      这话的确说到阮大铖的心结,他深知福王一脉在朝中被群臣所不耻,当年老福王母亲郑贵妃恃宠而骄,乃至动摇国本,替儿子争夺皇位,众臣群起而攻之,后来在老福王在封地横征暴敛,多次激起民怨,可是依眼下形势,依附福王一脉却是不二之选,是以他辗转打听到福王幽居之地,递书求见,然而没见着福王本人,却是前福王妃邹氏和王府管家来接待了他,张口便要他作媒人提亲叶江宁。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被侍女带到这个水榭,待到见着了正主,才知原来是故人之女,他内心明澈,自己正当红时,也不过官居太常少卿,和江觉亭内阁学士不能同日而语,而且他们二人虽然同是依附阉党,但江觉亭政绩颇佳,东林、复社中有许多挚友,他的威望自己望尘莫及,若是这位乱世王爷得到南玉盆各方面的支持,那么乱世之中,当然可谋大事。
      但是这个女人,继承了他老爹的精明,一点面子也不给自个留,他也一时搞不清江家的小姐怎么会在福王外宅,再加上这一狗一龟,虎视眈眈瞅着自己,好似下一秒,只要这丫头朝它狗头稍稍下重手示意一二,这头好似狮子一般的大狗,便会扑过来,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得生生咽下没说完的话,讪讪告辞。
      打发走了阮大铖,她久久立于窗前,此时正是仲春时节,天气虽说有些回暖,正是仲春不知万花艳,残月微光罩空楼,她脸上淡漠如水,终是想明白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阮大铖虽是个投机之徒,有些话倒说的很有道理,父亲一直郁郁寡欢,也许他老人家老骥伏枥,壮志不泯。
      终是叹了一口气,抬起双手互击了几下,云清、波兰匆匆自内阁步了出来,她回首看了一眼二人,淡淡道:“你们去找玲珑,说我想见殿下。”
      波兰快活的抢话道:“小姐不生殿下的气了。”叶江宁瞅了她一眼,猛然惊觉,这几月来自己专心练字,竟没发现波兰头上多了许多珠花金钗,映着她一张白净如玉的脸,修长娥眉,莹莹杏眼,里面春光四溢,不由微微一笑,看向云清问道:“波兰这是怎么了?一副思春小媳妇的样儿?有心上人了么?”波兰脸上一红,低头叫了声“小姐”,害羞般扭过身去。
      云清冷冷道:“我们做下人的,该有个做下人的样儿,不要以为主家抬举,就失了分寸,想要越俎代庖的。”波兰似被蜂蛰了般,急声叫道,“云清,你说什么?”叶江宁骇然而惊,冷冷道:“我在这里还没死了,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斗嘴么,难道要我请出叶家的规矩不成?”两人看她发了怒,忙自跪倒在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她静静站了良久,才缓了缓心绪,抬步走到二人身边,“福王殿下年少英朗,任何女子见了他难免心动,这个我能理解。”随即吩咐二人去找玲珑。不大会儿,云清回来复命,说是殿下有事外出了,晚上回来。
      她坐于桌旁,打发云清在外守候,将波兰招至身边,波兰满面羞愧,隐隐垂泪的说,“我知道殿下对小姐一往情深,只是波兰痴心妄想罢了,小姐要打要骂,波兰绝不怨恨小姐半句。”
      她轻轻摇摇头,“这个世上,要是因为喜欢某个男子便要挨打受骂,这样的主人不要也罢,你有什么样的心思,我管不着,福王殿下对你有心还是无心,我也管不了,只是你是我身边的人,我是希望咱们一日在别人家,便一日想着自家规矩,不可越礼,至于你的小女儿心思,你可以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殿下,如果殿下应允,我自会禀告父亲,收你做女儿,送你丰厚的嫁妆,不叫福王府的人小瞧了你。”波兰“噗通”一声跪下来,哭道:“小姐误会了,我没想着跟了殿下,只是日日看见殿下对小姐百般呵护,心生羡慕,我自小家穷,只和哥哥相依为命,从没见过有殿下这般出众的男子,却不想掩饰的不好,被小姐瞧透,波兰该死,小姐打死波兰吧。”叶江宁扶起她,“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又是二八年华,说什么死不死的。”随即叹口气,“我身世飘零,早便看破女儿情事,我对殿下只有友情,绝无其它,你若能成为福王妃,我们叶家也要沾你的光的,只是一入侯门深似海,皇家的媳妇可不好当,但是爱上一个人,是很好的事,能有缘和所爱的人相结连理,是上天的恩赐,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波兰呐呐道,“可是殿下爱的是小姐你?”叶江宁淡淡苦笑,“我和殿下间的事,你不明白。有时候明明看着艳丽的外表,却不晓得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儿。”
      便在此时,云清高声说道:“福王殿下,小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门被推开,朱由崧着了一件银白色的袍子,腰束白玉镶嵌的同色玉带,虽则满面愁云,到底贵气天成,俊雅无双。叶江宁斜眼看着波兰呆呆望着他的眼神,心底寒意顿生,不由叹了口气,“波兰,你出去吧,我和殿下有正事要谈。”
      朱由崧看她脸色阴晴不明,自顾自笑着,自身后拿出一个小竹笼子,递给她,“上次听你说,小时候抓松鼠被咬了小拇指,我今个路过一片红松林,看见一只小家伙,在树颠偷吃松果,于是顺手便把它捉了来,给你做伴。”叶江宁抬头冲着他一笑,这一笑,虽然百媚千娇,却是笑的他心里堪堪打了个突,她这笑里有疏远、有落寞、更多的却是冷漠,以前她对自己虽说不热情,但起码还是有好感的,先而今这眼神里却有那么多的心绪,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叶江宁瞧着他手里的笼子,轻轻一笑,“它在树林里逍遥自在,闲来偷吃几枚松果,朝起喝几口露水,偏生叫人关在笼子里,有什么意思了。”朱由崧将笼子放至桌上,轻轻说道:“我邀你住在秋云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叶江宁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殿下觉得当今圣上圣德如何?”朱由崧呆了一呆,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默了良久道,“皇上刚愎自用,但是勤勉爱国,也算是位好皇帝,可惜,大明国本已动,他也是回天乏术,如若当年是我父王即位,纵然我父王不贤,大明社稷也不过如此。”她站起身,“我听说殿下当年曾上书皇帝,陈述治河之道,所述甚是精辟。”他点点头,“可惜,只是博得皇兄一笑,得了些赏赐罢了。”
      她笑一笑,“你精通为商之道,又在关宁铁骑中日久历练,还是身份最为尊贵的福王殿下,如若效仿先祖,要在这风雨飘摇的政局里有所作为,也是不无可能。”她顿了一顿,清亮的眸子盯着他,说道:“我江氏一族获罪流放,后来我父亲找人打点,逃出安顺场,辗转来到老家青柠定居创业,虽在南边有一席之地,然而却只能隐姓埋名,只求殿下事成之日,免去我父亲之罪。”
      朱由崧淡淡说,“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有我父亲南方财力支持,殿下大业好比赤壁之东风。”
      朱由崧怔怔的盯了她许久,抚弄竹笼的手颤了几颤,想要将手从笼子上拿开,手臂抖动,却是不能,他心内满满全是怔忪,笼子在他手边微微抖着,终于“咔嚓”一声,碎了,里面毛绒绒的小家伙,“吱”的一声跳出来,逃到桌下去了。“原来,你这样想我,你觉得我将你囚禁在此,是为了得到你父亲财力支持。”
      叶江宁笑笑,“我怎么想,其实一点不重要,话说白了,殿下不过是个落魄的王孙公子,在江南士林眼里,不过尔耳,我江家也不过是有钱而已,若是我们两家联手,起码在江南,殿下会如鱼得水。”
      “叶大小姐这是以富甲天下南玉盆的女儿之身份,跟我谈条件吗?”他冷冷的问。
      “我父亲虽是阉党,但曾是内阁学士,门生满天下,殿下若得我父相助,得御九天,我这笔生意殿下稳赚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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