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琴师

　　这些是染香醒来后从任逸口中得知。任逸贵为大皇子，相貌堂堂，能文善武，熟知礼法，做事果断决绝，是下一任九霄帝的不二人选。染香以前并未与他有过接触，此回为他所救心下感激也存了几分敬畏。

　　她昏睡一整夜，因胸口难忍的疼痛而醒，初睁眼便是陌生的房间，又见一人背影坐在案前支额浅眠。她不畏生死，却在这种关头失声尖叫。那人被她惊醒，回过头来，却是任逸。

　　染香扯动了伤口更是不能动弹，甚至无法开口。任逸一身玄色长袍，衣角整齐，简洁朴素也挡不住器宇轩昂。他棱角分明，眸中似养着一只猛虎，暗藏露骨寒意，剑眉如插峰岳，鼻梁高挺，双唇薄削，显凛然风姿，英锐之气。只是平白看了一眼便觉得比前一夜生死之际更加叫人心慌。

　　任逸见她已醒，三两句将情况说于她听，再道：“如今三弟已被释放，你大可不必担心。你伤势极重，现在不宜走动，等你好些了再回吧。”

　　“……谢，大皇子。”

　　“嗯。你歇着吧。”

　　只此几句，再无其他。

　　永夜殿。

　　任远与文瑞换去一身囚服，齐齐跪伏殿内，百官均双手执玉笏，垂首不语。琴师不卑不亢，端端立着，手中抱琴直视天子。

　　任帝不说话，也无人敢开口。他端坐龙椅之上，将方才看完的奏章搁置一边。这才道：“果然是护卫所为。此人身后势力恐怕远不止此，只可惜死无对证。无论如何，也算给了五雷宫一个交代。如今三皇子与文瑞冤屈已洗，当可出狱。文瑞虽为人界命格，为官以来勤俭自持，并未做于九霄宫不利之事，因此死罪可免。但欺君之罪不可恕，便罢了你的官，命你去做三皇子的伴读。从今以后，再不许踏入人界半步。文瑞，你可有意见？”

　　文瑞叩谢道：“谢圣上！文瑞必定尽全力辅佐三皇子殿下。”

　　“琴师与任远宫中婢女染香的功绩，朕会记在心上。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

　　不过几日功夫，任帝眼角泛褶，脸色沉暗，为五雷使者一案恐怕也是费尽了心神。

　　百官并无大事，也不忍再进言，纷纷告退。

　　文瑞搀起任远，又对琴师肃然抱拳，俯身行礼：“我文瑞今日性命是二位所救，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文瑞决不推辞。”

　　“什么日后，本皇子现在就有事要你做！”任远拍拍衣角落灰，假作正经地命道，“去逸贤殿帮我把染香染大小姐接回来。”

　　文瑞也抱了几分玩心，拱手道：“遵命。属下这就去办。”说罢，心知肚明地告了退。

　　任远与琴师几日不见，当然想念，哪里容得他多作打扰。

　　任远看琴师的目光热切，明眼人一看便知，琴师却无甚回应，拘礼也要走。任远一时情急，使力握住了她的手臂，生生拦住。等琴师回头看他，他才像触到了刀刃般慌张地松开手，英气的面容憋得通红。

　　“你怕我？”

　　任远一惊，不敢答话。

　　“你怕我。”

　　这一回是肯定的语气。琴师面色淡然，冰肌一如病态般苍白。任远猛地抬头，盯着她拼命摇头。

　　“不是。我，我只是好奇。”

　　任远只知道琴师风华绝代，琴音千古独步，行踪神秘，飘忽不定，却不知她在法术的造诣上也已是出凡入胜。

　　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又离她更近了一步，又发觉其实并没有真正认识她。就像是荷花潭中被花叶遮去的潭水，深不可测。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我，想要知道更多琴师姐姐的事。”任远多年来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他不是个会藏住心事的人，想要说的时候便这么说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

　　任是琴师这般冷极的人，也觉心间一暖。

　　“我和姐姐第一次相遇是在我的生辰上。我没什么文采，拿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姐姐，只是觉得姐姐很美很美，但是又好像很孤独的样子。我一直是个好奇的人，所以想要靠近你。近一百年，姐姐你在荷花潭抚琴，我便一旁在看着你的背影，听着你的琴音。哪怕只是听一回，我都会觉得离你更近一步。但是好像不是这样的……”任远目光游离，心中像是进行强烈的挣扎。琴师静静听着，并不加以打断。

　　“你前几日送字给我，我感觉你好像离我近些了。我能碰到你了，可是如今才发现你远非我想象的那般。”

　　“你的想象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我没有义务一定要成为殿下想象中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任远忙解释道，“不管姐姐有多少种样子，我都想要知道。姐姐的一切，我都要想知道。只是这样而已……”

　　说到最后，任远彻底没了声音。他甚至不敢再看琴师一眼。琴师总是高高在上，如同雪山上的千年雪莲，纯洁无瑕，却只是仰着头费力地看着，一丁点都触碰不得。

　　“那你想知道什么？”琴师的声音清脆如铃，温柔甚水，但总透着一丝不可违抗的强硬与威严。

　　任远没料到她回如此问，也只好如实回答。

　　“像是住处、名字还有身世这样的……”

　　琴师轻笑一声，但无轻蔑之意。

　　“我的住处偏僻，离灵根最远的北边便是。我没有名字。身世，自打记事以来就是九霄宫的琴师。”像哄小孩子一般，琴师凑近了任远，轻轻捧起他的脸，“殿下，可以了吗？”

　　“……”任远红着一张脸，双颊本是滚烫，被琴师冰冷的双手触到只觉得如一股冰泉渗入了体内。冰热交加，自指尖开始微微发麻。

　　“乏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殿下赏脸，明日可以来我住处一聚。”

　　“……”

　　琴师未做停留，不待回答便转身离去。衣袂翩跹，轻纱扬起，渗出殿外朝阳如血，刺得双眼发疼。若是为这一女子，无论是堕入滔天风浪，还是承受刀剑火燎，都值得。

　　任远痴痴地望着，直到那股幽香气息也随主人而散，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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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瑞来时，染香在歇息，任逸也不在殿内。染香伤得颇重，他到底是没能开口让她移步，叮嘱下人多加照顾便离去，刚踏出殿门见任逸匆匆赶回，行礼道：“见过大皇子殿下。”

　　任逸并不惊讶，想是猜到了他的来意：“不必多礼。看过染香了？”

　　“是。”

　　“她伤势较重，现在不便与你回去。你且回去与三弟说，我必定会照顾好他殿中的人。”

　　“殿下这么说，三皇子一定会放心的。那就多劳烦殿下了。属下告辞。”文瑞再行一礼告退。

　　任逸未加阻拦，往染香房内去了。染香住在偏殿的客房，周围竹林环绕，僻静清幽，是个养病的好处所。不过待久了，却也觉得无趣。

　　染香方才初见文瑞，听他说明任帝如何处置他二人，也算把如今的局势摸了清楚。思前想后，身体不知不觉竟好了许多。

　　这会儿她斜倚在榻边，目光直直地望向窗外，看竹林摇曳间偷偷溜入的晨光。那光芒太过耀眼，让她不自觉想到了琴师的影子。

　　任逸推门而入后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关了窗。眼前竹林晨光皆消失了，染香像被惊醒般愣愣地盯着任逸，连行礼都忘了。

　　“谁开的窗？身体未好，吹了风可不妙。我可不想再多收留你几天。”

　　“……”任逸的话说得不好听，染香也不反驳。她心下虽不满，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她是三皇子殿中的人，如果惹恼了任逸，恐怕任远也难辞其咎。

　　任逸轻鄙一笑，“长得还像个人样，却不会说人话。”

　　“……”已经算是侮辱的话语，染香仍旧一语不发，只把头偏去了别处，不去看他。

　　任逸到底是皇子身份，十分懂得适可而止，不再拿染香开玩笑：“看你精神好多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奴婢，没有走动的力气。”想着先前任逸说的话，染香憋着气，语气自然不大好听。

　　虽然不知道任逸为何要故意惹她，不过她除了任远之外，不会被任何人影响。琴师曾说她是个“好奴才”，换做别人也许会不齿，对于她来说，反而觉得这是称赞。但再怎么好脾气的人也不会喜欢有人平白无故地侮辱自己的人格。

　　任逸似乎听出来了她的不满，不多指出，只道：“这你不用担心。来人，把后院的轮椅拿出来。”

　　侯在殿外的奴才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将东西带回。染香疑虑更甚，拿不解的目光看向任逸，对方却拿笑脸回她。

　　先是出言侮辱，又突然这般关心她，是何意图？不待她多想，任逸拖着轮椅到她榻前，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还要我请你上吗？”

　　“……”染香不喜被任远以外的人随意摆布，见任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更加不悦，壮起胆子赌气道，“我不要这样出去。”

　　任逸挑眉问道：“哦？那你要怎样出去？”

　　“怎么说我都是个女子，一副病容如何出门？我要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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