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琴师

　　“你要梳妆？”她一派正经之色，任逸也没理由反对，只是轻笑一声，“好。既然答应三皇子好好照顾你，我就满足你这个小小的要求。”说着唤下人拿出胭脂水粉，摆上了梳妆台。

　　染香伤势未愈，无法独自坐上轮椅，不情愿地瞥他一眼：“找个人扶我。”

　　“直接说让我来扶你不就好了？”任逸大方地伸出手，“不客气。”

　　染香气结未消，又看不惯任逸与其身份相貌不符的浪子作风，碍于他的身份又做不得过分之事，只得把气往肚子里吞，顺势扶着他上了轮椅。

　　先前未曾听说任逸行事轻浮，只当他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在私下居然是另一副模样，如若被任帝知道，也不知他这继承人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

　　心里虽这样想，双手相握之处却也是暖暖的。任逸习武多年，手中剑茧较厚，握起来却不像他本人那般叫人讨厌。染香这才意识到她握着的是名成年男子的手，当下羞愧难当，难以自处。等坐稳了，慌忙抽出手来，细细裹在衣中，反复搓揉。

　　任逸注意到这一举动，揶揄道：“也不知是谁要扶的，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

　　“……”染香斜睨他一眼，不再理睬，推动轮椅往梳妆台去。皇子到底是皇子，殿内的胭脂水粉也是极品。大皇子尚未娶妻，也不知这些极品拿来给谁用。如果只是沉箱之物，未免暴殄天物。

　　揭开胭脂盒，色如晨光朝红，味如冷雪新雨，实非凡品。染香顿了顿，未敢多加触碰。

　　任逸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你只管用。”

　　这一句似把她看低了，染香逞强道：“我哪里有不敢用，不过是伤口疼痛，行动不便罢了。”

　　“既然如此，我叫丫鬟来帮你。”任逸不点破，顺着染香的话竟真的叫了丫鬟进屋。

　　那丫鬟名叫觅烟，染香曾与她见过。她二人身份相当，本不该有侍奉一说。任逸此回却故意叫她前来伺候。箭在弦上，染香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觅烟为她梳妆。

　　觅烟此人尖酸刻薄，心胸狭窄，本就看不得人得势。此番将她得罪，也不知今后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染香只认为这是任逸故意为之，心下又对他多添了几分恨意。从铜镜中望去，任逸抱臂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正从铜镜看她，嘴角微扬，别有深意。

　　“女子梳妆，大皇子不觉得应该回避一下吗？”染香终于没能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任逸意外地乖顺：“行啊。我在外头等你，动作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这样一来，屋里只留了觅烟与染香二人，反而更为尴尬。染香见觅烟已是不悦，抬手欲接过她手中眉笔：“我自己来吧。觅烟姐姐辛苦了。”

　　觅烟不声不响地挪开手：“奴婢还是很识趣的。殿下就在外头，还是让奴婢来吧。”说的虽是服软的话，骨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染香知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不再和她争辩，老实地端坐着，顿口无言。

　　简单的梳妆只要了片刻的工夫，染香推着轮椅出了屋子。任逸负手站在竹林中，仰首不知在看些什么，听见背后响动，这才转了身。

　　“你那憔悴的脸色打扮一下好多了，不然真得把人吓着。”

　　又是出言不逊。染香剜他一眼，懒得理他。

　　“看你推着挺累，觅烟，你帮她推着吧。”

　　觅烟早前已是十分不快，若再让她替自己做事恐怕会遭人嫉恨。染香忙阻止道：“不用了！不要她来帮我。”

　　任逸似笑非笑地看她：“这么说，你还是想让我推着你。”

　　“我……”

　　“行了知道了，觅烟你下去吧。”任逸没有打算听她的解释，挥手遣退了觅烟。

　　清晨雾气尽敛，绿竹新梢，疏影照新绿，细风拂过，有股荡尽红尘的青草气息。染香眼睁睁看着觅烟告退，想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也不知任逸一会要如何嘲笑她。

　　任逸出人意料地没有再说话，而是殷勤地推着轮椅，往竹林深处走了。他不说话，染香也无话可说。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只听得见晨间竹林中鸟兽的婉转鸣啼。

　　“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吗？”

　　染香正盯着脚边发呆，突然听到任逸一句话惊得回过神。她搞不懂任逸想做什么，明明两人之前根本没有交集，为何突然来招惹她？她就像这漠大竹林中的一片飘零的叶子，什么也不是，却偏偏被人捡了起来，百般刁难。

　　“……那殿下想做什么？”

　　“玩儿点什么吧？”任逸停下脚步，四处瞻望后，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趁染香还未来得及反应，迅速摘下她发间的蝴蝶步摇，脚下一个迂回，运起功力，几步便攀上旁边的竹子顶端。

　　他左手持步摇，右手牢牢抓住竹节，双脚踏在竹上，将修长的竹硬生生弯了个弧度。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染香惊诧之余才发现发间少了一物，不免怒目而视：“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吗？玩儿玩儿。”任逸不理会染香的怒气，唇间反而扬起戏弄的笑意。

　　染香不会武功，又重伤未愈，只能仰首对着头顶上的任逸干瞪眼，一时恼怒，也顾不上身份差距，张口就喊：“你这无赖，还给我！”

　　“刚刚还殿下殿下的，现在就改了口？未免太快了吧？”任逸运功，脚下踏云而行，攀向另一根竹子，怎么也不肯下来，“你若想要，上来拿便是啊。”

　　面对任逸的趾高气扬，染香眸光一闪，干脆不再理他，推着轮椅就要往回走。

　　任逸这才无可奈何地跳下来，将步摇递上前：“有必要吗？”

　　染香忍无可忍地一把夺过，也不知是和谁在赌气，不顾发丝被扯得生疼，狠狠将步摇钗回原处，费了很大工夫才吞下一口气，尽量平静地抬头用近乎哀怨的眼神瞪着他：“我与殿下素不相识，殿下为何处处为难于我？”

　　任逸缄默半晌，收了玩笑的态度，从容道：“你先前确实与我不曾相识。可你与琴师倒是熟悉得很。”

　　“琴师？”

　　“你与琴师关系密切，而我想要认识琴师。你可明白了？”

　　染香为任逸幼稚的心思感到可笑，偏过头轻哼几声：“是为了琴师。那殿下找我是找错人了。我与琴师关系不过尔尔，殿下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更何况殿下的行为只会让人嫌恶，不会让人多出一点点好感。”

　　“是吗？看来我失败了。”话虽如此说，任逸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不怒不悲，平淡如初。

　　“我要回去了。”

　　“嗯。”

　　任逸重新推起轮椅。返程中二人又一次无言。

　　染香虽嘴上无话，表面上像是在欣赏沿路风景，实则心不在焉，思绪被搅了一团乱。

　　琴师气质飘然，明艳婀娜，却不染尘俗之气。连身为女子的她见了都不免心动，更何况皇子？大皇子与三皇子皆倾心于她也是理所当然。往后定找机会告知三皇子小心这人，若被人捷足先登伤了三皇子的心可又要花时间安慰了。

　　染香将这三人的关系想了许多，却唯独算漏了自己心中那莫名涌出的一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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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日受到琴师邀请，任远不可能不去。琴师说自己住在离灵根最远的最北边。那附近住的大多都是身份卑微的宫女，实在不符合她的身份。不过她性子与众不同，兴许更喜与没有心计的小宫女相处。

　　一大早他便起身整理，穿个衣服都挑三拣四折腾了许久。最后终于选定了一身素色的白衫，穿上身也是一副文绉绉的文人模样。琴师喜白色，他便穿白色，根本没想太多。如果此时染香在身旁，必会好好数落他一番。

　　任远先前曾邀文瑞一起，反而遭到调笑。

　　“殿下与大人的良辰美景，属下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文瑞这样回道，堵得任远无言以对。

　　也好。与琴师二人独处，那是再好不过的。

　　任远将自己打理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出了殿。琴师的住所离他较远，他也不急，悠然自得地漫步，经过后花园时顺手帮花草松了土，洁白的衣角沾了泥土也不自知，兴致勃勃地又向目的地慢悠悠地晃去。

　　这么一耽搁，到了灵根最北时已不知不觉到了巳时。面前一座玲珑别致的宫阙斗拱交错而立，并不多么宏伟辉煌，只是简简单单的雅致。但又不止如此，殿角飞檐巧夺天工，一看便是精雕细刻而成。殿前挂一金边牌匾，名曰清幽阁。环顾四周，榕树几株，枝繁叶茂，果真是幽静清雅。

　　不必细想，此处定是琴师住处。任远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欲踏步进殿。

　　“前面的！”

　　一声细声细气的呵斥阻挡了任远的步伐。回头望去，乃是一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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