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未来结束

　　这些天罗启几乎从早到晚都呆在左轶那里，还有不到两周就要省统考了，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这间宽敞的画室中，20来个学生背靠背坐着，老师正不断的巡视，时不时停下来指导一二，提示他们这里对比要更强烈一点，别忘记环境色，不要回笔等等。
　　整间教室，除了老师和学生的偶尔交谈之外，就只有铅笔在画纸上排线时的“沙沙”声和画笔搅动时发出的水声。
　　在这些学生之中，罗启一个人坐在稍偏僻的教室角落，左轶坐在他身旁无聊的玩着手机，眼睛酸了就停下来看一眼，对着罗启的画提点一二，又继续低头玩儿了下去。
　　左轶作为这个清安师范大学的下属画室名义上的负责人，并不负责辅导学生，对外罗启是以左轶表弟的身份偶尔来画室画画，教也是左轶单独教授。
　　虽然这样明摆着的“特殊待遇”让其余的学生心中多少有些不满，不过这样他反倒乐得自在，不用再和多余的人打交道。

　　其实当时刚开始接那边的工作的时候，罗启曾经抱怨过，对他来说学习那些数理化的知识根本没有意义，反正他已经能养活自己，而且也活不了多少年。
　　平时吊儿郎当看上去最不靠谱的左轶却对此表示坚决反对，声称知识才是力量，有了文化才有装逼的资本，既然生活在这个以金钱和能力至上的本愿世界，就需要有一个能够很好隐藏自己身份的表面职业。

　　与左轶、尹冬这种隶属于“机构”的专职人员不同，自从开放互通口，“鉴”的居民可以自由在“源”之间自由往来、货币互通之后，近几十年选择移居本源世界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鉴”要相对安全，但毕竟衍生世界只是从单一国家的文明衍生出来，科技的发展方向也完全不同，对于年轻人来说，“源”的诱惑明显要大得多，世界各国的文化交融，无所不能的网络，更重要的是与“鉴”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空间约束力。
　　“鉴”的居民和“玄”不同，他们就是曾经本源世界的普通人因为痛恶无尽的战争，为了追求永远的和平而离开了那个曾经硝烟遍地的本愿世界。
　　他们不像“玄”和“阴”的居民可以轻易的活过百年，他们只是本源世界的一面镜子，本质上和“源”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尤其是近20年，这种移民趋势越发明显，由于根本制度的差异，“鉴”没有谁能够指使民众，而横跨四界几乎无处不在的“机构”，也只是一个“和平推进组织”。专职人员数量虽然相当庞大，但他们并无实权来管辖“无异常”的百姓。
　　许多喜爱闯荡的年轻人来了本源世界之后，便不愿再回到那个像是疗养胜地“桃花源”似的的“鉴”，而是定居在了“源”，享受着和曾经完全不同的生活。
　　而为了能长久的发展下去，人们约法三章，遵循着这个由“机构”提出，民众默认的“游戏规则”。

　　1、以本源世界的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并遵守当地的法律和道德准则；
　　2、所有个人资料须全部登记联网，并禁止对他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3、扰乱本源世界规则并对本源世界的人类产生危害的一切行为，一旦发现，一回警告，二回立即“清理”。

　　虽然本源世界的生活更加有趣、丰富，可无形的诱惑也远比衍生世界要多得多，当有些人终于意识到，许多在空间约束力极为强大的“鉴”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在本源世界中变得轻而易举，便不断的有人铤而走险打破规则，就算被“清理”的人数日渐增多，这些年轻人也源源不断的如同扑棱蛾子一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体验“刺激”、“快感”，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大千世界下沉沦。

　　当然，要是没有这些人，和罗启一样，“机构”下属的众多佣金制的“环卫工人”也就没了生活来源。
　　只是随着大量移民所带来的对本源世界的威胁，让本愿世界继承了曾经盲目坚守着自己的“正义”的人们的后人警觉了起来，他们依旧顽固不冥的认为这些不应该存在的事物就该全部铲除，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为很快导致了部分移民者的愤怒。
　　其实只要真的当一个普通人不会有任何困扰，可是不论是这些顽固的正义者还是愤怒的移民者，都是些容易受挑拨、只凭着一股鲁莽的冲劲就觉得无所不能的年轻人。
　　长者们发现这些年轻人根本不会听从他们的教导后，便回到了属于他们的衍生世界，因为与安危未知的本源世界相比，商人们也纷纷选择了频繁在两边往返，利用本愿世界丰富的资源和“鉴”的稳定和平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反而使得“鉴”时隔千年再次进入了一个迅速发展繁荣的鼎盛时期。

　　在这将世界划为数个，各种生物以这种状态取得了微妙的平衡时，对于从世界分歧点之前就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机构”采用代管理再雇佣的手段。一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少之又少，目前已知的不过百人；二是他们生存的时间太过漫长早已对这些世事不再感兴趣，见惯了生死所以大多热爱和平追求安定，但又同时拥有深不可测的庞大力量。
　　并不强制要求有普通人身份，但其余与移民者相同，不可扰乱本源世界的规则秩序，同时因为他们熟知真正的历史，若有兴趣“机构”便会以优渥的条件再次雇佣他们。
　　因为一切以他们的兴趣为主，并不是等级森严的专职人员，所以他们并不属于各地方分布管辖同时享有与分部负责人同等的各种权限。

　　林槐就是这为数不多的百人之一。
　　他的本体则是清安市的中心公园里被政府保护起来的一株千年古槐。植物本身就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幸运就可永远屹立于生长的地方，林槐便是如此，他在这清安市生活了两千多年，亲身经历了历史、习惯了朝代更替、见证了沧海桑田、经历了时代变迁，看着这个曾经的小县城发展成现在如此现代化的准一线城市。

　　对于罗启来说，林槐是他最好的老师，短短三年，林槐教给他无数知识，给他讲了各式各样的趣闻，当然也不止一次听林槐抱怨过，时代发展的太快，他这个老头子一愣神儿就跟不上了。

　　百年前林槐还是一个相当守旧的人，长久的生命使他讨厌改变，然而近代本源世界科技的高速发展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一直这样下去，只会像其他和他一样的少数生存了几千年的年长者一样迂腐、顽固。这百年间，林槐主动接受着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他利用自己远超普通人类的记忆力学习了无数的知识，几乎走遍了本源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本人说是活得太久实在是无聊，但这种生活着实让罗启向往。

　　而且一想到自己，罗启就觉得自己的这份向往显得尤为可笑。

　　他也问过林槐，是不是因为看他可怜才答应这份每过几十年就一次的麻烦工作，当时他告诉罗启，依然只是兴趣所致，他个人也很喜欢老师这个职业。
　　但后来，罗启发现，在他那个名为“过去”的梦境中，有着一个和林槐气质完全不同但外貌细看却又几分相似的朋友。
　　罗启从不会去问林槐有关过去的东西，那些早就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林槐到底是处于什么原因接下这个工作，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知道那是自己的过去，却没有自己经历过的记忆，他既是曾经那个从无数人类意念中诞生的弱小生命体，更是现在，活生生的存在于现代社会，名为“罗启”的人。

　　就算是佣金制的“环卫工”，还是要按规矩遵循那三条准则，一是对于绘画，罗启本身就有些兴趣，二是艺术生有着光明正大不去学校的理由，以便他做好自己的“本职”。
　　虽然左轶表示他只要挂个名，高考只要随便有个分数就能包他进清安师范，但罗启并不想搞特殊，更不想借助别人的关系，依然一直在学校保持着名列前茅的成绩。
　　老师和同学都很惊讶于他居然选择考艺术，明明按文化分可以被排名非常靠前的大学录取，却执意要考美术，几次劝阻无果的老师也只能惋惜的在艺术类集训请假单上签下了名字。
　　他本人却在心里长叹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每天起早贪黑的跑去学校，去学那些根本用不上的东西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临近统考，罗启还是需要抱抱佛脚，省内高校按文化艺术1:1算分，所以他的美术统考，不求高分，只求通过，比起那些拼了老命一天10小时地画不比文化生要舒服的真正的艺术生来说，已经轻松了不少。
　　终于落下最后一笔，罗启将身子后倾，仔细瞧了瞧自己的画，这是一张再常见不过的水粉静物组合，虽然还有些不够满意，但时间已经不早，画室的学生也已经不剩几人了，罗启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正好，他和正在办公室里煲电话粥的左轶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去学校接人。

　　这个点，初中部只有初三的这栋楼还亮着灯，罗启和众多家长一样，站在校门口等罗蒙下晚自习。
　　罗蒙和陈朗他们吵吵嚷嚷的走出校门，远远看见了个子并不算高的罗启在对自己招手，和陈朗说了“拜拜”之后，罗蒙超罗启那边跑去，一边把书包丢进电动车前的篓子，一边接过车把手说：“哥，今天我来背你吧。”
　　罗启坐在后座，将手伸进罗蒙校服上衣的两侧口袋——从那天起这似乎变成了他们俩默认的一个习惯，他知道罗蒙坐在电动车后座憋的难受，侧过头问：“要不我下回开车来接你？现在晚上也越来越冷了。”
　　“啊？不用，就电动车挺好，咱们家离学校也没多远。”罗蒙回答，说不冷是假的，进入12月后，夜晚的冷风越发刺骨，罗蒙被吹的眯起了眼睛。
　　他可不希望罗启开车来接他，比起坐在副驾驶托腮看风景看到家，还不如像这样让罗启坐在后座抱着自己，一路聊天回家开心，虽然确实是冷了点儿。
　　罗启瞄到罗蒙在前面被吹得都有点儿发抖了，心中实在有些不忍，风太大只大声道，“罗蒙！”
　　“啊？”罗蒙用余光瞄着前头，稍微减了点速。
　　罗启见他听不清，只能喊：“靠边停车！”
　　路上尽是些和罗蒙一样晚自习下课赶着回家的中学生，一个个在非机动车道上飙的飞快，罗蒙好不容易靠边停下，罗启就从后座上下来站到他身边。
　　“怎么了？突然叫我停下来？”罗蒙问。
　　罗启见罗蒙小脸儿被吹得通红，刚想伸手帮他捂捂却又觉得这个行为不太妥当，悄悄收回手对罗蒙说：“瞧你被风吹的那样儿，我来骑吧。”
　　“哎，不用，我不冷。”罗蒙连连挥手，就是不肯把车座让出来。
　　罗启只得叹了口气，“你这家伙就知道逞强，万一感冒了还不得我来照顾你？”说着解开了自己大衣的扣子。
　　“哥，你干嘛？”不知道罗启为什么要脱外套，罗蒙有些不解。
　　他自顾自脱下外套，套在了罗蒙身上，“嗯……虽然你穿小了点，但将就一下吧。”
　　罗蒙“哦”了声之后，发现罗启外套下只剩一件很薄的长袖衬衫，皱了皱眉问：“那你不冷？”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啦，这点儿小风没事儿。”罗启不以为然道。
　　可左看右看，罗蒙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他先把罗启的外套脱下，又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递给罗启，接着又再把这件自己穿明显小了许多的外套艰难的套上。
　　“穿吧哥，大冷天12月就穿件衬衫，你不嫌冷，人家见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罗启套上校服，才发现个比自己还要小3岁的弟弟的校服外套是有多大，他伸直了手臂也只能把半只手露出袖子。
　　“喂，你这衣服太大了点儿吧？你手有那么长吗？”
　　“我穿也有点大，我还要长呢，当然要拿大一号。”
　　“喂，你什么意思？故意的是吧？”罗启佯装生气在罗蒙后背拍了一下，“快点儿回去吧，别在这儿傻杵着了。”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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