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Zon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合群的人，尤其是当有人指出他的脸一直绷着会没朋友的时候，他总会用这张脸严肃地反驳：“我以前在日本上学也是这张脸，从没有人敢说我不合群。”
　　于是，果然再没人敢这么说了。
　　可是，Zon知道自己的确不合群。
　　他当然也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加入某个愚蠢的兄弟会，并且在刚加入时被迫做些奇怪的历练。事实上，他讨厌这些东西，纠葛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不是他的强项，对泡妞他也不是很上心。有个学姐曾经调侃过他：“嘿，日本来的希腊小伙子，你是个GAY吗？”然后Zon微笑着摇摇头，但在心里却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你所言。”
　　他不喜欢这些，但他乐意去参与并融入到同龄人之中，因为与之相比，他更讨厌孤独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上辈子那个悲惨兮兮的神的灵魂造成的，好像他的心中总有个大大的空洞，需要无时无刻用欢声笑语去将它填满，否则就会被扯入冥界哪个鸟不拉屎的黑暗角落里。

　　有一天，他们兄弟会的那帮子人进了酒吧。同为大学生，Zon还没成年，酒保不给他酒，只给了一份果汁。老实说，Zon还得谢谢他没给他牛奶，不过果汁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同伴们凑在一块，为即将毕业的几个学哥学姐践行。这就是社团的好处，无论是否毕业，他们都互相保有联系，以便在工作等各方面互相帮助。Zon的朋友克里斯已经被灌下七八杯，一嘴的啤酒泡沫还没擦干净。他向Zon晃了晃酒杯：“喂，日本来的希腊小子，到这儿来，你还一杯没喝呢！”然后那几个辣妞就摆摆手：“不行，克里斯你喝醉了，难道忘了Zon还没成年吗？”于是男生们哄笑道：“哇哦，喝果汁的小朋友可不能过来！Zon，果汁好喝吗？”
　　Zon靠在吧台边，向他们晃晃手里的果汁：“意犹未尽，伙计们。”
　　“那就再来杯牛奶，亲爱的！”他们起哄了一阵子，就不再理他，继续给学长们灌酒喝。

　　Zon一个人被凉在一边，他对此不以为意，那些快乐的气氛他只要看看就好，这就是他参与社团的唯一目的。
　　然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你好像不太合群啊，小伙子。”
　　那女人约莫四十岁模样，衣着性感，脸上扑着厚厚的粉。这种打扮的女人在酒吧里喝酒……Zon可以想象出她的职业是什么。所以他决定表现得友好些，因为那些职业的女性都是十分敏感的。
　　“您好，”他说，“这没有办法，毕竟他们喝的是酒而我喝的是果汁。”
　　“你没满十八岁？”
　　“是的，但已经是个大学生，意外吗？”
　　“不，并不，”女人晃了晃脑袋，“在这个酒吧，我接待过比你更小的。”
　　“呃……您是说您接待过比我更小的未成年，您……”已经深信女人行当的Zon不得不重新组织起语言，“我是说，您……没有阻止吗？”
　　“为什么要阻止？”女人挑挑眉，“他们愿意来，我就愿意招待。比如说你，小伙子，你叫名字？”
　　“Zon，您叫我Zon就可以了。”
　　“好的，Zon，比如你的社团成员们要来这个地方，但你不可能就因为你是唯一的未成年就不能来，想想看，这对社交没好处，而且你也的确来了，酒吧不可能就把你一个人赶出去不是吗？”
　　“是的……那太扫兴了……”
　　“而且，我喜欢帮助年轻人正视自己的社交生活。”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戳在Zon的胸口。相当暧昧的姿势，以前也有姑娘这么和他搭讪，不过最后每次都被他万年不变的面部表情吓跑了。
　　但这个女人没有。
　　“不要老绷着一张脸，”她说，“不然你会失去朋友的。”

　　很意外，Zon并不讨厌她这么说。他点点头，并不否认。

　　女人叫芭芭拉，凑巧的是，她的原籍也是希腊，不过她对自己是希腊哪里人始终保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我犯过一件错误，”她点了支烟，潇洒地抽上一口，“所以我发誓再也不回希腊，就这样。”
　　每个人都有埋藏在心底的秘密，Zon表示尊重她，并不多加查问，也不会去窥探她的内心。他有点喜欢和芭芭拉攀谈的感觉，与她相处令他感到自然。芭芭拉大得足够当他妈妈了，而且她也很喜欢小孩子——是那种单纯的喜欢。当她谈到自己的生活时，她大大方方地表示：“我自食其力，我是个自由人。”
　　不过Zon还是为她的职业感到很遗憾：“你没想过做别的吗？”
　　“我为什么要做别的？”芭芭拉瞪着他，“我这样很好，我好歹是个老板！”
　　“什么？你是……你还是老板？”
　　“是啊，我是个老板，你很吃惊吗小伙子？”
　　“呃……不，”Zon尴尬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在下面‘打工’的……”
　　芭芭拉骄傲地笑道：“哈哈，那你可搞错了，这里的人都归我管！”
　　“什么？连这里的人都……做那个……”
　　“我是这酒吧的老板，孩子，你想到哪儿去了？”芭芭拉拍拍Zon的肩，后者更尴尬了。“很惊讶？姐可是腰缠万贯！”她举起杯子，如同庆贺着什么，然后一口饮干。
　　“我喜欢你，孩子，你知道是哪种喜欢。因为我有个妹妹，她和你真是太像了。”
　　Zon举起酒杯：“我也喜欢你，你就像我妈妈一样温柔体贴。”
　　“我是认真的，”芭芭拉放下酒杯，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老实说我刚看到你时吓了一跳，你和我妹妹长得真像，不仅仅是外貌，还有不怎么爱说话的个性。”
　　“我觉得希腊人都长得差不多，而且和我这样孤僻的人还是挺多的。”
　　“大概吧，”芭芭拉叹了口气，“我妹妹很不幸，她有个酗酒的丈夫，还有个儿子……”她想了想，转而纠正：“哦不，应该是两个，小的那个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她遗弃了。”
　　“为什么？”Zon不解，有一半是因为自身的原因，对于父母抛弃子女的行为他会本能地产生反感。
　　“我不知道，”芭芭拉耸耸肩，“她说那孩子是魔鬼，是不可能被生下的，然后她就把他给丢了。那段时期我对她很生气，因为我……我自身的原因，我没有孩子，如果她早点说，明明可以让我抚养那个孩子的，而且我足以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可她居然把孩子丢在了荒郊野外的一座山下，还说那是个什么神圣的地方，有神明庇佑，可以驱除孩子身上的恶魔什么什么……我当时就说她疯了，可她固执己见，而且要求我绝对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丈夫……”
　　“稍等……”Zon突然打断她道，“您说您的妹妹把孩子放在了荒郊野外的某座神圣的山下？”
　　“是的。”
　　“那个荒郊野外位于希腊的具体位置是哪里？”他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她说那个地方是特别的，不属于人类，还说那里有教皇！我当时说，希腊哪儿来的教皇，教皇明明在梵蒂冈……呃……孩子，你还好吧？”
　　Zon从芭芭拉的神色中猜出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可他继续追问了下去：“那个地方，她有没有提到那个地方叫圣域？”
　　“哦，对，你怎么知道？”
　　“大概是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遗弃的那个孩子？”
　　“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芭芭拉说，“但如果那孩子长大的话，估计应该和你差不多大……难道说……”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吃惊地张大嘴：“你……你难道是被领养的吗？”
　　Zon僵硬地点点头：“所以，可以告诉我您妹妹的名字吗？”

　　芭芭拉的妹妹名叫安德莉亚，她的丈夫是个酒鬼，常常拿她和大儿子当出气筒，终于有一天，他出手太重，被判入狱一年，而安德莉亚就在医院躺了近两个月。
　　在芭芭拉口中，安德莉亚的丈夫是个人渣，她羞于提起他。但安德莉亚很怕他，怕到甚至不敢跟他离婚，那男人是个疯子，他甚至扬言，如果安德莉亚离开他，他就杀她全家。正巧，那一年芭芭拉与家里人闹翻，带着一部分钱来到美国投奔亲戚，她曾劝说安德莉亚跟她一起走，可是她不肯，她没法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希腊。

　　“结果有一天，她打电话来跟我说，她生了个孩子，还把孩子丢了……再后来，就连我爸妈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安德莉亚的丈夫在那孩子出生后不久就出狱回了家，安德莉亚是在他出狱前失踪的。她的失踪并没有对他的情绪有多大的影响，不过芭芭拉认为她的小侄子在希腊一定很不好过，她不止一次提出把侄子接来美国，但都被那男人拒绝了。
　　三年前，那男人终于死了。他和安德莉亚的孩子早已不知所踪，她不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或许早就失踪了只是那男人一直在隐瞒。芭芭拉怀疑这就是那男人不肯把儿子送往美国的真正原因。

　　Zon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芭芭拉所述的故事，然后他恐怕明白了安德莉亚抛弃孩子的原因——冥王的转世只是在借用母体的胎诞下一个可称之为容器的□□，原本在神看来，这是神的恩赐。但现在今非昔比，社会已经不同了，在安德莉亚的丈夫被送入监狱很久之后，安德莉亚的怀孕就会被视之为与他人苟合的产物。当然，事实上她并没有，但周围的人不一定会这么看，他们不会对安德莉亚怎么样，顶多会让流言飘到安德莉亚那个监狱中的丈夫耳朵里。
　　当这个女人长期处于暴力和恐惧之中后，她害怕丈夫对她的“不忠”进行报复，所以把那孩子扔了。

　　——当然，这仅仅还只是猜测。

　　当天晚上，在好友克里斯的帮助下，Zon黑进了希腊政府的系统，他顺着芭芭拉所述的内容找到了安德莉亚小儿子的出生记录，他甚至找到了安德莉亚档案里的照片：一个黑发黑眼，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的女人。她和他真的很像，除此之外，出生记录也证明她儿子的出生就在Zon出现在圣域山下的前几天。
　　但Zon想，这仍然不能证明什么，除非进行DNA比对，否则这一切就全部都是巧合。
　　他不记得他那个神的灵魂降临到世间时的记忆了，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一户人家。他觉得他应该回一趟希腊，把这件事儿搞搞清楚，可又惶恐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做。

　　Zon想，他作为人类的那部分恐怕会很内疚。长期以来，冥王的转世总是伴随一个个家族的灭亡，而这次，他法外开恩了一回，这个家族的人却还是因他而遭到了不幸。但是他冥王的那部分坚决否认自己的过失：能够诞下神的孩子还安然无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那么这之后，人类的不幸就只能归结于人类自身了。
　　而且，或许所有的神都是这么想的。

　　城户沙织的父亲城户光政，仅仅是她的养父，并非亲生父亲。

　　某年暑假的时候，Zon问撒加，历代雅典娜的肉身，她们的亲身父母在圣战之后是否安然无恙？于是现任的教皇摘下眼镜，只简短地告诉他：女神的肉身，每一代都是孤儿。
　　然后，Zon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冥王是对的，他无需内疚什么。但他想要找到生下他的女人，因为他头一次知道，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可以令他真正称一声母亲。

　　……

　　那么现在，必须正视一个事实：每时每刻，都有人从这地球上失踪，他们忽然之间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之中，或有浪迹街头的流浪汉，或有在外求学的游子，或有租住地下室的小混混……但他们的相同之处是，他们的失踪不会得到外界应有的正视。

　　“当今世界三大犯罪，”面对着卡妙的Zon忽然开口道，“军火、毒品，以及人口买卖。最后一项因为风险过大，偶尔会被野生动物买卖取代，但一致的是，它们都是贩卖生命的生意，而且如果成功，往往一本万利。”
　　卡妙严肃地听着。他的表情一向严肃，只是今天看上去更带着点难过的意味。

　　“三个月前……”Zon幽幽地说，“瑞典的某条船上失踪了一个女孩。这件事我并不是从警察那边听来的，你猜，我是从哪里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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