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艾欧里亚-Leonardo Adams
　　艾俄洛斯-Alexander Adams

　　1.
　　五岁的Leo相信自己看到了圣诞老人。

　　正好是个圣诞夜，一整条街都被各种各种漂亮的圣诞树占领了，他的家也不例外。而Leo也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半夜偷偷爬起床，到楼下去等待圣诞老人和自己的圣诞礼物……
　　当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天而降。
　　——当然或许可能也没那么高大，然而当年的他实在太小了。
　　小小的Leo抬头望着一个面无表情且浮在空中的男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害怕。所以他仰着小脑袋，用一种不太标准的发音问道：“你是圣诞老人吗？”
　　然而那个看上去一脸严肃的男人居然微笑起来，缓缓降落到他的眼前。
　　这个陌生的男人用很好听的声音反问他，“你在等圣诞老人吗？”
　　“是的，”Leo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爸比妈咪说，你会给窝带来圣诞礼物！”
　　“是吗？”那个男人好脾气地坐在他身边，这样他就显得没那么高大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呢？”
　　Leo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随即习惯性地嘬起手指，想了想，才回答：“糖！”
　　他也一屁股坐下，就坐在男子身边，很轻易就陷在大一号的粉色小熊睡衣里，更显得小小一坨。
　　“你会给窝糖吗？”他伸出小手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这个男人笑了笑，他并没有立刻回绝，而是浏览了一遍圣诞树下的礼物，随即从中挑出了一份递给他。
　　“喏，这是属于你的。”
　　Leo飞快地拆开了礼物，里面是一大盒各种模样的糖果，全是Leo之前想要的，他高兴极了，向“圣诞老人”道谢，但这个“圣诞老人”摇摇头，让小孩面向二楼他父母的方向。
　　“你应该感谢你的爸爸妈妈，”他说，“这些糖果，是他们买给你的。”
　　“可是，是你给我的？”
　　“对，但我不过是把你父母买给你的礼物递给了你，礼物是他们买的，所以，你要向他们道谢。”
　　“谢谢爸比妈咪！”
　　“嘘，小点声，你可以明天早晨等他们醒了再和他们说的。”
　　“还有，谢谢你！”Leo又郑重其事地说。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感谢我。”
　　“可是，”Leo咧开嘴，“是你把礼物递给窝的，窝就应该道谢，哥哥说要和所有帮助过窝的人道谢！”
　　“你的哥哥……”男人的声音低沉了，“你爱他对吗？”
　　“是的，是的，窝爱他！”小孩用力点点头，“窝爱Alexy，他是世界上缀好的人！他亲切、善良、勇敢……总之他是世界上缀好的人！”
　　陌生男子的面上又浮现出轻松：“那么，就爱他吧，爱你的家庭和父母，珍惜现在的一切。”
　　“是的是的！”紧紧抱着糖果的Leo又用力点点头，“窝爱他，窝爱爸比和妈咪，窝也爱你！”

　　说完，他垫起脚凑上前去亲了亲那个陌生男人的脸。这个举动让后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他就释怀了。因为幼小的孩子打了个哈欠，抱着心爱的糖果睡着了。
　　就睡在这个浑身漆黑的陌生男人的身边，一觉到天亮。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直到他十岁，Leonardo Adams都相信“圣诞老人”是个黑发黑袍的年轻男子。

　　2.
　　从十岁开始，Leo相信自己看到的是路西法。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他了，就在医院的走廊。

　　长他九岁的兄长已经成年，此时正和一个医生小声讨论着什么。十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他看得出变故，看得出哥哥小心压抑下的紧张无措——他当然也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他抬起头，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就在今天稍早一点，他的父母因为意外被推了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那个一身漆黑的男子：还和他五岁记忆中一样的容貌，唯一不同的是，在医院明亮的灯下，他的皮肤被光打得雪白，而且他可以清楚地透过他的身形看到对面的绿色墙壁。

　　Leo只用了一秒就明白过来，这个男人不是圣诞老人。没有哪本书里的圣诞老人是会打扮成这个样子的，也没有哪个圣诞老人会在最不起眼的年中出现在医院里。
　　“你是恶魔吗？”十岁男孩的脸上尽量保持镇定成熟，但他无意识地抠着手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内心。
　　然而那个穿着漆黑的“恶魔”正如第一次相遇那样，对他身份提出的疑问并未报以回答。他只是一脸凝重地望着Leo，简直如同他比他还要悲伤。
　　于是Leo似乎明白，他的父母可能回不来了。
　　“你……你是来带他们走的吗？”Leo低下头，他的声音细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他没有勇气抬起头，但是直觉还是告诉他，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盯着那男人黑色靴子的脚尖，有点想哭。这个念头一旦浮出脑海的时候，就怎么也止不住，唯有化作泪水从泪腺里涌了出来。

　　“Leo？”他的哥哥似乎发现了不妥，停止与医生的交谈，想走到他身边；这时，手术室的灯在亮了长达六个小时之后，终于熄灭了。

　　外科医生走出手术室，遗憾地向他哥哥摇了摇头。

　　“对不起。”他说。

　　Alexander Adams在愣了五秒之后，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泪流满面，无助得像个在草原上到处流浪的小狮子。
　　“Leo、Leo……Leona……”他走过去，紧紧抱住他，轻轻念着着他的昵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对不起……”
　　Leo靠在哥哥怀中，小声地啜泣：“他们走了是吗？他们被带走了……”
　　“是的……是的……”他的哥哥误解了他的话，“但他们是最好的人，上帝会派天使来接走他们的……”
　　可是，Leo心想，会有一身漆黑的天使吗？即便那是天使，也一定是堕落的天使路西法。

　　他没有和哥哥再说关于天使、恶魔、圣诞老人之类的臆想。他的父母真的是很好的人，他的兄长在这之后的数年中都告诉他那就是个普通的意外，只是他们的父母遭遇了不幸而已。
　　他告诉Leo，人们的不幸源于来不及拯救，如果消防员早一点来到他们的家灭火，他们的父母就不会死了。

　　或许是这样吧。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子弹、枪械、爆炸、仇杀之类的事，直到Alexander步上他们父亲的老路，成为一个警察。

　　3.
　　十八岁。在Leo的惶恐中，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取人性命的“路西法”。
　　还是那间手术室，只不过里面躺的是他的哥哥。他无措地看向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那一端，他哥哥的男朋友——那个令Alexander心脏中弹的罪魁祸首——正佝偻着背支着胳膊靠在医院的窗台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想揍他的，但是当看到那个背影时又不知道该不该责怪他。毕竟又不全是他的错。

　　Leo开始自责，因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才和哥哥吵了一架。他怪他没有把父母真正的死因告诉他，还瞒了他八年。
　　那么，现在这吵架的报应来得真快，他正在失去他在世上最后的血亲。

　　“请你不要进去……”
　　他长大了，已经是个不会轻易掉眼泪的男子汉了。所以他努力瞪着眼，好让自己看上去凶恶一点，可那没什么用，“路西法”威严地凝视着他，他最终还是要进去的。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Leo恳求道，“我爱他。”
　　“我知道，”那个“路西法”平静地说，“所以，你的话，大可以亲自和他说，而不是向我。”

　　随后，他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手术很成功，”医生走出那扇门时说，“他胸口中弹，离心脏只有不到一毫米，这是个奇迹。”

　　——这真的是个奇迹。

　　Leo愣在原地，有好一阵子没有回过神，直至他的哥哥被推出手术室，推入病房，直至他坐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两小时后，Alexander醒了，他一醒来，就发现手中握着一个暖暖的东西，然后他觉察出那是他弟弟的手。Leonardo的额头抵着他的手，正泪流满面。

　　“嘿……”他揉了揉他弟弟一头乱毛，“Leona……你哭得像个小姑娘……”
　　“Alex……”Leo红着眼睛抬起头。
　　“什么？”
　　“对不起，”他忽然说，“我爱你。”
　　Alexander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的弟弟自诩是个男子汉，从来不愿意和他说这个。他望了一眼靠在门边的他的男朋友，他的男朋友正微笑着回望着他。

　　于是，Alexander也笑了。

　　“我也爱你，Bro。”
　　下一刻，Leonardo拥抱住了他哥哥。他想，这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他感激那个天使，无论他是不是堕落的，他拥有很好的心肠。
　　他把他的哥哥还给了他。

　　4.
　　那么，现在，就是现在。
　　Leonardo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记得刚才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却回忆起很多一件件以前发生的事，这真是不可思议……
　　然后他想到：哦，他自己，是不是死了。

　　这不奇怪。因为他做着最危险的工作——消防员。对，他想起来了，他是个消防员，今天有个任务，然后，他或许在任务中丧生了，就和几个前辈那样，他的照片会贴在局里墙上，供他的后辈缅怀。
　　——嘿，这太糟糕了！

　　Leonardo想，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他才刚谈了一个女朋友，他本来计划这个周末和她约会，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是他又想，他会成为一个英雄，是的，英雄……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有机会成为英雄？

　　他从小就想成为一个英雄，像他父亲，像他哥哥。那么现在，他以死令之成真。

　　周遭的黑暗忽地升起，他的世界一片光明，他在这光明中，第四次见到了那个天使——黑发黑袍，在这个明亮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然后，他开口了：“你还没到来这里的时候。”
　　“我……”Leo环顾四周，“我死了吗？”
　　“还没有，”这个‘天使’说，“但你正在死去。”
　　“我会死吗？”他又问了个蠢问题。
　　“这取决于你的坚持。”
　　“我的坚持？”
　　“你可以想想你的哥哥，”‘天使’提醒道，“当他看到你的尸体时，他会多么悲痛……还有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你活在这世上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想想这些，然后活下去。”
　　“是啊……”Leo的眼中升起憧憬，“所以，我不想死。”
　　“嗯哼。”
　　“可是，我也想成为英雄。”
　　“是活着的英雄，”那个‘天使’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你曾经是，现在也是。”

　　然后Leo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许许多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他看到一座山，还有山上的十二座宫殿。他清楚记得每一块石砖上的纹路，和地面龟裂的痕迹。还有在宫殿边那一座座墓碑，是先代英雄们留下的纹章。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过后，他似乎又立刻将之忘却了。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很熟悉，他见过他，他属于一个过去的时代——他们，曾经共同活在那个时代里，如家人一般亲近。

　　“我见过你。”他说。
　　“你见过我。”那青年重复了这句话，“但是，你会将我忘记。”

　　他即将转身离去，Leo想要拉住他，却迈不开步伐。他急急地叫住了他，希望求得一个名字。

　　“先生！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他停住步伐。
　　“你……到底是谁？”
　　“我是死亡的使者，死亡与我如影随形。”
　　“你会带走我的生命吗？”
　　“会的，当然会，”他向他许诺，“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终点，但对于你来说，不是现在。所以，回去吧。”

　　5.
　　Leo醒来的时候，身在医院。
　　他被战友们从一堆碎砖瓦砾里挖出来，一根石柱压断了他的腿，他还断了三根肋骨，头部也受到了重击。但万幸的是，没有受到致命伤，所有人都在说，那是个奇迹。

　　三天后的傍晚，这个小伙子已经生龙活虎地要吃这吃那，所以他的哥哥特意请假，给他弄了些病号可以吃的东西。Alexander看着弟弟一边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呲牙咧嘴，一边还奋勇不息地继续狼吞虎咽，就忍不住微笑。

　　“你能平安，真好，”这位兄长不禁感叹，“活着真好。”

　　Leo忽然停下了。

　　“Alex，我在濒死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我不记得了，”他困惑地说，“我甚至想不起他的面孔，可我能感觉到他……那是真实的，并非虚假，而且，很熟悉……”

　　他的神情既不悲伤也不快乐，那是一种回忆，即便回忆不到什么，也足够令人怀念。

　　“Alex，你相信天使吗？”
　　“是什么样的天使？”
　　“带来死亡的天使。”
　　“你害怕他吗？”
　　“不，”Leo说，“当然不。他温和，并且公正。虽然严肃，但并不残酷。他叫我活下去，于是我才能活着坐在医院里……”
　　“那么，我相信，”Alexander削起一个苹果，他的眸子在夕阳的映衬下亮亮的，“我愿相信这世上一切美好，因为他将你还给了我。我亲爱的弟弟。”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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