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圣域，那是什么地方？抱歉，恕我没看新闻，老实说，我对希腊并不熟悉，那个破产的国家有几座山我也并不在乎，我只关心今天的晚餐吃什么，还有明天我的工作在哪里……
　　——我不信仰上帝，当然我也更不会信仰那些……那些不是些神话人物吗？编出来的故事而已，谁会把那些当真呢？好吧……相比之下我还不如信上帝，至少人人都在信不是吗？虽然没人见过，但是大家都相信的，应该就是好玩意吧……
　　——我听说了，那些战争。可是毕竟没有见过，很难相信那些。我不认为几十上百人的械斗就是战争，哪怕双方每个人都是人肉核弹——嘿，那太难以置信了，你相信你的体内运转着一个小宇宙吗？这太愚蠢了！
　　——我知道那次日食，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我听说希腊有一群人，是他们保护了我们，我愿意称他们为英雄！对，英雄，比那些只会敲键盘在网上谩骂的低级分子高尚得多！是的，虽然我没见过他们是如何战斗的，可我相信，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神话时代遗留下的英雄！你问我的名字？那我只能告诉你，我叫玛姬，谢谢，姓氏无可奉告！
　　——我没见过天堂，但我相信圣域。对，我的酒吧叫天堂，但是在我看来天堂就是个享乐的地方……你不高兴？这摆明儿了是事实不是吗？说到天堂，你难道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享乐吗？别逗了小伙子，人人为了享乐而挤破脑袋想要死后上天堂，我才不信那样的地方会有什么勇士……当然，你可以把这采访播放出去，尽可以令教会来找我的麻烦，他们每年给《邪恶力量》找的麻烦还少吗？但这电视剧不是照常在播放嘛！说的这么多，你要来一杯吗？我的酒吧除了酒，还有得是漂亮姑娘！

　　……

　　忽然有一天，吹遍世界的风调转了方向。媒体们不约而同地和蔼了起来，人们忽然对这个人间的最后一道屏障有了宽容之心，就连无法容忍异端的梵蒂冈也对此表示了默许。

　　圣域重新回归了平静，再也没有人敢来到这个“人间最后的防线”找麻烦。世界毁灭、人类末日？不，人们更在意自己，自己的仕途和权利不会因为一份小小的名单而消失殆尽。他们终于记起了一件事：任何人，在利用权利给自己谋求利益时，都应想到此后自己应承担的责任。

　　然后有一天，在那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尚未临上山头之前，有一个人随着涌动的游客挤上山顶。他黑发黑眼，身着黑袍，如同融入了黑夜。而他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听到他们说：
　　“这座山上住着神明，如果在黎明前登上山顶，沐浴到第一缕晨光的人，将获得幸福。”
　　“那是虚假的神话，这个山上没有神明，只有一个固执的老头始终守在山顶，每个登山来看日出的人都不是第一个到达——因为当他们好不容易抵达终点的时候，那个老头，他已经站在那里。沐浴着晨光，好像一座雕像，从未从那里离开过一样。”
　　“嘘……他不喜欢我们这些游客，是的，所以不要给他听到这些话。我听说，这座山上原来住着很多人……但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这里是圣域，他活了两百多岁，一点也不稀奇。”
　　“最后，这个地方，只剩下他一个。我听说，他每天在那里眺望山下的云海，其实，是在等一个人……”
　　“等谁？”

　　——等谁呢？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这一天，他们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登上了山顶，他们扬起旗子，宣布自己的胜利，宣称自己对这座山的征服——他们难掩喜悦之情，没人发现，每天都在这个山顶看日出的这位老者，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那个随他们上山的黑色身影，避开了人群。他经过那片静悄悄的墓地，信步穿过空荡荡的十二宫。双鱼宫的玫瑰因久未打理，本该早已经凋谢了；可是就在几天前，枯僵的藤蔓上重新开出了数个花苞，就在他迈步向前之时，她们绽放开——艳丽的、绚烂的颜色，那是最后的生命之泉，流淌于圣域的脉络，然后凝成这一株株，如红似血。
　　他继续向前，前方就是教皇厅。他听得见这个寂静的山头上最后一丝活气正在逐渐消失，他在那里，正在等他，以迎来自己最后的时刻。

　　教皇厅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老者，他早早披上了蓝色的教皇袍，仪容妥当，虽然白发苍苍，但那些发丝被梳理得分毫不乱，一丝不苟地垂在他身侧。

　　他发现了房间里的动静，勉力睁开了双眼，但即使是这个动作也花费了他一定的气力。这是他最后的时光，他的胸膛固执而努力地起伏，却难掩他等待了许久之后的喜悦。

　　他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他正为此而等待。

　　哈迪斯，那个冥界的神祗静静坐在他的床边，死亡的阴霾顿时笼罩了这个房间。他牵住了他枯槁的手，看到那双眼，已经因苍老而浑浊，找不到年轻时蓝色的清澈了。

　　“你……在这里，”老者吃力地说，“你终于来了。”

　　他失去了焦距的双眼寻找着他的身形，但是在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候，太阳大概是升起来了，他依稀听到外面那些登顶的游客一片欢腾，他们在庆祝自己的美好时光，那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也是旧的一日的没落。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沐浴着他们时，那昨日的最后一点星辰，就此消失在了天际。

　　零碎的微光，一点一滴地从窗外射入这正在丧失活气的卧室，再被窗格划分成更小的碎片，撒在他的教皇袍一角，金色的、灿烂而温暖。
　　然后他看到了他，那个来接走他的人，正满怀悲伤。他长大了……不再是少年时的容貌了，坐在他身侧的是个青年，他已经拾回了所有的神格，是的……但同时，他似乎并不愿意放弃在人间短短的几十年记忆。

　　三十年前，他来带走了史昂，那是在这圣域里他带走的第一个人。

　　当史昂见到他时，并不惊讶。
　　“你看，这可能是我最害怕的，但却一定是我最渴望的。我会老，也会死去，和世界上每一个人一样——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天地循环的自然法则。所以，不要难过。”

　　——不要难过。

　　“不要用这样的神情，Zon，”此时此刻，撒加叫的是那个神祗曾在人间的名字，“因为我并不遗憾，我的理想，每一个，都成为了现实。而最后，你为这一段光荣作上句号，这是我的光荣。”
　　“也是我的光荣，先生，”Zon颔首，他重新拾起了这个人类的名字，终于开口道，“你，你们每一个，在我心中，都是最伟大的人。”

　　于是恍惚中，撒加似乎又看到了那孩子少年时的样子。忧郁而深沉，威严而有力。他曾是他们的敌人，却在这个时代，与圣域一脉相承。

　　所以这并不算坏事，不是么？这是个极好的时代，那些过去的，总会过去，那些未来，仍然充满了希望。就像天际的星辰，到了第二日的夜间，还是会在同一个地方大放异彩。

　　所以他说：“Zon，你还记得那部《魔戒》吗？它就在那边的书架上。我的眼睛不好了，很久没看过了，你能给我念念吗？”
　　Zon取下了这部本来史昂买给他的书，当他想要翻到第一页时，撒加说：“请翻到最后一页吧，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一章了……”

　　Zon看了那老人一眼，念了下去：
　　“爱隆和凯兰崔尔继续前进，第三纪元已经结束了，魔戒的年代也过去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和歌谣也都该告一段落……”
　　他念到这里，抬起头，看了眼那老者，他的胸口还在起伏，正微笑着闭目养神。
　　“请继续念下去。”他说。
　　于是Zon继续道：
　　“他们和许多不愿意再留在中土世界的高等精灵一起离开；在他们之中满心伤悲却觉得十分幸运而不难过的是山姆、佛罗多和比尔博，精灵们很高兴的迎接他们……”
　　“……当他们来到大门前时，造船者瑟丹出来欢迎他们……”
　　“……瑟丹领着他们走进灰港岸，有一艘白色的船停在港口……”
　　“……佛罗多亲吻了梅里和皮聘，最后则是山姆，接着他也上了船。船帆扬起，海风吹拂，船缓缓地离开港口……”

　　他沉下心读了下去，如同他也置身在了这个人类写的绮丽的魔幻故事中。

　　“对山姆来说，当他站在港口上的那个傍晚，他觉得相当难过。他只能看见灰色的海面上有一个影子消失在西方，他站在那边望着，直到深夜，只能聆听着中土世界海浪拍打的声音，这声音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梅里和皮聘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望着海面。”
　　“最后，三人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缓缓踏上归乡之路。在他们接近夏尔之前，他们都沉默不语，但都很感谢朋友能够待在身边。”
　　“最后，他们越过小丘，踏上东路，梅里和皮聘前往雄鹿地，这时他们已经开始唱起歌来。山姆则是转往临水区，最后来到了小山旁，这时又正是傍晚。当他往前走的时候，他可以看见屋内有着黄光和温暖的火焰，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在等他回来。小玫拉他进去，让他坐好位子，把伊拉诺放到他腿上。”
　　“他深吸一口气。‘我回来啦！’他说。”

　　“我回来了。”他说。

　　当他再次向床榻上看去，那个老者，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听得耳边拂过一阵微风，似人呓语般呢喃：“欢迎回来。”

　　当他回过头时，身后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唯有那东边的日出，展现一派无上的风景。

　　这里很快会被开发成完全的旅游圣地，但与此相应的是，这个地方将受到保护，无人可以改变这里的一砖一瓦。那些残迹会永远竖在这里，仍凭风吹雨打，诉说着曾经的一个个伟大的传说。
　　那些传说，将永留于世。

　　他听得冥界的大门徐徐打开，盖亚站在那门里，向他提出邀请。
　　“振作起来吧，冥王陛下，您的眼前有更开阔的世界……”她说，“不止于这一方，不止于这个星球，那茫茫宇宙里的星辰，你将再也数不清……”

　　Zon看到她的身后，奥林匹斯的荣光与她同在，可是她的眼中毫无情感。

　　他想，终有一天，他将魂归故里。那个地方，是神明最后的归处，也是人类心中所留的最后一方净土。
　　他放下书本，步上云端，踏入了那扇门。他站在这星球的至高之处，最后望了一眼脚下的大地。

　　——当我关上这扇通往冥界的门扉，诸神于此世最后的遗留之物将不再是我。
　　——人类，作为生物中获得智慧的唯一种族，曾深受神明的青睐。
　　——这样的人类，成为了诸神真正的遗留之物。

　　他迎着那金光伸出手，那金光触不可及。
　　然后，大门合上，如同从未开启过一样。
　　唯有在掌心里留下的一片温暖，宛如往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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