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神明有被人类保护的必要吗？”

　　似乎是不相干的一句话，就如同他所信仰的神明忽然要求他查探在地上的他那个人世的哥哥一样。米诺斯对这位神祗的思想向来琢磨不透。不过，他能成为他所信仰的神，不也正因如此么？

　　那么现在，神明又抛下个问题，米诺斯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神之所以为神，是因其强大，和能做常人所不能为之事，以此为区别，就是神存在的价值。若回答“有”，那么是在否认神明的存在；若回答“没有”，那么站在这里的米诺斯又是为了什么存在呢？

　　米诺斯张了张嘴，在他快要脱口而出时，他信仰的那位神祗抬手阻住他要说的话。

　　少年指向身边的那个墓碑：“今天，我失去了一个朋友，米诺斯。我觉得从逻辑上来判断，我是很难过的，可我并不想流一滴泪。我没有流泪的冲动，一点也没有。对于常人来说，这很奇怪，不是吗？”

　　作为忠心的部下。米诺斯沉默以对。

　　“前几天，我见到了盖亚，”Zon说，“我以前以为，我们早已被她抛弃，可事实上，她一直在我们脚下。她与我说了些话，她说她需要我。”

　　米诺斯皱了皱眉头。

　　“我从那时候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知道你的忠诚和信仰，你将一切奉献于神，可是，米诺斯，你有否想过，若你没有遇见我，没有将你奉献给冥界，那样的你会是什么样的呢？换句话来说，米诺斯，你成为数千年来连真正安息的权利都没有的冥斗士，你，有恨过‘冥王哈迪斯’吗？”

　　他的发问令一直低着头的米诺斯抬起头来。他不得不直视这个少年，然而后者一脸平静。

　　“我想知道答案，”Zon说，“由你的口来告诉我。”
　　“从未有过。”米诺斯终于忍不住困惑地问道，“哈迪斯大人，您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想知道，你们是保护我这个‘人类’呢，还是在保护冥王这个神的符号呢？”

　　是的，是的……虽然万般不情愿，但在米诺斯眼前，站在他面前的不止是一个神祗，还是个被他们所有人共同养育大的小孩子。作为小孩，被保护是理所当然；然而作为神……或许在他们心里，他的确已经成为一个诸神遗留的符号了……
　　——他不可以这么想，他知道那个神祗看得到他的内心，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即便只是一闪而过，他相信Zon还是捕捉到了这样的心思。

　　然后，少年笑了：“米诺斯，我的神格，正在逐渐复苏，我在世上的这具人类躯体的生命或许很快就会走入尽头。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件事。”

　　米诺斯看到夕阳打在那少年的半张脸上，金色的光辉温暖而灿烂。那是冥界之神啊……那可是代表死亡与黑暗的神祗！
　　他说：“到那时，即便是作为诸神遗留之物的我，也将回归冥土，离弃这个人间吧……”
　　他说：“你们将不用再保护我——诸神的战争早已结束，你们不需要再用凡人之躯保护我这并非凡人的异类。你们自由了。”
　　他说：“我赐予你们自由：生命，与死亡。那是你们作为人类的权利，也是你们的义务。任何一个人的人生，都应当有始有终。这是神的恩赐，米诺斯，也是神的命令。”

　　“原谅我吧，诸神的时代结束了，我抛弃了你们，”Zon的心中却想，“正如诸神时代的开启，我随意便剥夺了你们对于死亡的自由……我并不是个合格的领导者。”
　　他已经拥有这颗人心了，情与理的矛盾，令他有了这样的心态。然而，一个王是不应动摇的，那是对他的部下长久信赖的不负责任。所以他会把这些话放在肚子里，永远不会说出口。

　　然而米诺斯单膝下跪，如曾经的无数次那样，依旧无条件地下跪于这个他认了数千年的君王面前。

　　“冥界三判官之一，我米诺斯，接受哈迪斯陛下的一切命令。”

　　那君王在愣怔了一秒后，不得不背过身去。
　　“谢谢你，米诺斯。”

　　……

　　Zon推开学生公寓的大门。这个宿舍他和克里斯住了将近四年，到处都是他们两个生活过的痕迹。
　　克里斯不喜欢整理床铺，他的房间总是乱七八糟；冰箱里塞满了他前不久买的食物；桌上还搁着他没喝完的蓝山咖啡——克里斯的家人会在几天后都带走，此后，这个公寓将回归成一间普通的房子，等着新的住客住进去。

　　Zon整理了一下他自己的东西，不多，只够一个行李箱。就在前一天，他退了他的住宿，并且提交了休学申请。
　　他拖着他的行李箱，沿着他熟悉的公路，慢慢走出了校园。

　　走出校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想，他应该是不会在这里毕业了。

　　帕拉阿图市的夜景很不错，临近繁华的旧金山，随便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绚烂的霓虹。他拖着行李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途中经过了芭芭拉的酒吧“天堂”。那个酒吧还被查封中，所以他只看了一眼，便又默默地继续前行。

　　天堂，对于从未见过上帝的人类来说，到底什么样的才算是天堂呢？是活在天堂中呢，还是死后去天堂享受呢？哪一种……哪一种是人类真正想要的？

　　他思考着类似的问题，直到被一个声音叫住。

　　乔纳森·阿彻伯特，那个他见过几次面的警察，就站在他面前。于是他才发觉，自己似乎不知不觉走到警局这里来了。

　　“Zon？”这个警察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拖着箱子要去哪儿？”
　　“我……”Zon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应当换上一张悲伤的神情，“我的朋友死了，我不想继续住在那里。”

　　这是一句实话，任何发生命案的地方都不会有人愿意住。无论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害怕。

　　“那你有住的地方吗？”那个警察关切地问。
　　Zon并不反感这样的关切，没有人会讨厌别人对自己的关心。而乔一直都很关心他，只是之前他没有注意到。
　　“没有，”所以他拽了拽箱子，回答，“我没有地方去了，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观察乔纳森的反应，后者一开始有些犹豫，但那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随后他道：“要不，你可以住到我那里去？”

　　这是一种邀请，而Zon正在等这个邀请。他的确没有地方去，也并不打算立刻离开帕拉阿图。他需要有个可以住宿的地方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将要发生的事。所以他欣然同意，跟在乔的身后，打算跟着上他的车去附近他的家中。

　　这时，他看到警局走出了两个人。那是约翰，乔的那个拍档。这一天，约翰灵魂的光芒比之前更淡了，而且于此相较更为刺眼的是，有个女人正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一片甜蜜，丝毫没有注意到Zon就在不远处的车子里。
　　“那是约翰的未婚妻，”乔注意到Zon在注意的，望了望车窗说，“听说，下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
　　“是吗？”少年只抛下这个模棱两可的词汇，便不再注意那对情侣。

　　他系上安全带，换上了不变的、那种淡然的笑容：“请开车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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