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克里斯的葬礼被安排在三日的午后。
　　他的墓园被选在斯坦福旁，因为他有一次和父亲通电话时曾开玩笑地说过他爱这所大学，哪怕死了也要被葬在这里。

　　那只是一句玩笑，但他的父亲尊从了他的意愿。他们从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

　　克里斯看着自己的棺材被下葬、被土埋，然后在他自己的坟上竖起一个墓碑，墓碑上雕刻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他看到玛姬和恰克也出现在葬礼上。他们最近走得很近，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宣布成为一对。此时的玛姬吸着鼻子，恰克搂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他看到了威尔逊教授，这令他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存在的——可是威尔逊教授还是来了，他正用布擦着眼镜。
　　他还看到了芭芭拉，这个酒吧的老板娘哭得最为伤心。“嘿，怎么了嘛，我不过是死了而已，谁不会死呢？”他在她身边想这么安慰她，可她听不见，所以他的语气也轻松不起来。

　　他还看到各种各样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同学。克里斯想，如果不是死了，他想不到他的人缘会这样好。

　　于是他沮丧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当他生存在世时还有那么多东西可谓宝贵，然而他唯有将他们抛下，一死了之。

　　“我很难过，你读得出我的想法，对吧？”他微笑着看向他的朋友，“真的，说不难过是假的。”

　　他指向一个肥胖的妇女：“你看，那是布兰登姨妈。她和我父亲水火不容，我很难相信她居然也会来……我一直觉得她不喜欢我，正如她憎恨我父亲。”

　　“我家族中的人都不喜欢我父亲，因为都觉得他是攀着我母亲上位的。事实上也是这样，他不爱她，这不过是一个政治联姻，但是摩根家族没有儿子，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女婿，我父亲恰好就是那样一个能力卓然的人。”
　　“我的父母，都深信基督。我母亲，是因为她的婚姻不如意，她将一切念头都贡献给了上帝，以此来获得内心的平静……而父亲，我相信他是为了忏悔。一个罪人，只要到忏悔室诉说他的罪过并向神父忏悔，似乎他的罪孽就不存在了。我见过父亲进入忏悔室前与后的区别，但他内心强大，后来连忏悔室都渐渐地不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在内心留个忏悔的角落之类——我相信是有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一定不会是好事。政客嘛，最终目标不过是为了谋求自身的利益罢了……”
　　“我不喜欢政客，可我父亲是政客。我知道我父亲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但我既不打算宽恕他，也不打算怨恨他。因为他，他永远是我父亲，我既没有资格宽恕，也没有资格怨恨。那是我的亲人。”
　　“所以我逃避了。你看，这世上的选择题，选项A不好，选项B也不好，那么放弃，未尝不是第三种选择。我放弃了，逃避了，于是我永远都没法亲口对我父亲说，我爱你了。”

　　那神父说：“得救的真信徒在得救的时候灵魂已经复活，所以死后灵魂就升到天上与基督在一起……”

　　但克里斯没有升到天上和基督在一起，他那些深信基督的家人并不知道他正与异教的神站在一块，就在这片墓地上。

　　“……所以他的灵魂能在主的世界重生，阿门。”神父合上圣经，在胸前画上十字。这个葬礼步入了尾声。

　　有几个克里斯的家人走来和Zon轻轻拥抱。克里斯的父亲向他说：“你是他的室友，我看过他发来的邮件，他经常提起你……谢谢你陪伴克里斯的这几年，谢谢……”

　　芭芭拉也走到Zon的面前，拥抱住他：“想哭就哭出来吧，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怪自己了，这样的疾病是无法预知的……”
　　但他想：“不，这就是我的错。”

　　人们渐渐散去，热闹的墓地渐渐变得冷清。直到这里只剩下站着的那一个。

　　“这就是我的错，因为我可以救他。”这是神祗心中所想的，但他始终表情木然，也并不想哭。他看着克里斯那个神色复杂的灵魂，心想：“我救不了他，所以，我只有为他报仇了。”
　　可他不会说这些话，他只能静静地看那午后的阳光穿过克里斯的身体，照在他的墓碑上。

　　——克里斯·摩根，葬于此，他的朋友与亲人会永远记住他开朗的笑容。

　　克里斯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那些生前的往事，他的身形在阳光下越来越淡，然后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了停。

　　“Zon，”他问，“我是不是变得罗嗦了？”
　　Zon点了点头。
　　“这是我快消失的前兆吗？”
　　神不置可否。
　　“这样啊，因为对生的留恋，所以才会说那么多的废话，以提醒自己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我很遗憾，我没能留下更多。”
　　“我也很抱歉，”Zon说，“我不能帮助你，但我必定会将那凶手绳之以法。”
　　“那么，你知道凶手是哪一位吗？”
　　Zon想了想，摇了摇头。

　　于是克里斯笑了：“这个世界上，也有神不知道的事情呀！”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
　　“因为你比别人强大，所以你以为可以拯救任何人，对吗？”克里斯耸了耸肩，“别逗了，在我看来你自己就是个一点也不开心的小P孩。你连让自己开心的本事都没有，又能对别人保证什么呢？”

　　于是，这个半透明的灵魂和他的那些亲朋好友一般拥抱住了Zon，这个留存于世的最后的神明，丝毫没有半点犹疑。

　　“我曾说过我想要一个和你一样的弟弟吧？我说的可是真的，至少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弟弟了。”
　　“……”
　　“我知道你对人类有很多困惑。”
　　“……”
　　“你对自己也有很多困惑。”
　　“……”
　　“但是做人嘛，不是每一个谜题都需要解开的。”
　　“……”
　　“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
　　“开心一点吧……或者，去做能让你开心的事吧！”
　　“……”
　　“你是活着的神明不是吗？”

　　克里斯的灵魂叉着腰，站在一片暖暖的阳光下。
　　“因为活着，才能说出想说的话呀！”
　　“所以，想说什么，就向所有人喊出来吧！”他两手比了个枪的手势，“毕竟，你可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呀！”

　　唉，正如玛姬失去了安妮，他也快要失去克里斯了。他的朋友，终因死亡离他而去。

　　“我会考虑的，”然而那么想的Zon却回以一个致意礼，“永别了，小煎饼，我亲爱的朋友。”

　　我会考虑的，他想，还有那些本未被考虑的事。

　　他在最后，终于面带微笑，因为那是他的朋友所想见到的他的样子。

　　克里斯消失了，消失在阳光里，取而代之多出一个身影。

　　“哈迪斯大人，”米诺斯低着头恭敬地说，“可能在此处不是很妥当，但您想要查的事属下已经尽力搜寻了……您在人世的兄长还没有死去。”
　　“地狱里并没有他已经死亡的记录。但是他改换了姓名而且……有不知名的原因，我们探知不到他在地面上活动的痕迹。”
　　“他可能已经成了一个植物人，或者进了什么特异的空间，处于生和死的边界。他没有死去，但是，也不能算还活着了。”
　　“这样的人，虽是血亲，您还是打算继续寻找吗？”

　　“米诺斯，”Zon却忽然问道，“你觉得，神明有被人类保护的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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