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曾深信着一群神明，他们为之效忠，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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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on说：“在我出生以前，诸神还没离弃大地。神与神纷争不已。中偶有间断，但陆陆续续地就是好几千年。诸神中的每一个，无数次想要收回大地消灭人类，但是每一次都被人类阻止了。无论在看得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地方……以前的人类口耳相传，他们说有那么一群勇士，保卫着大地：他们的拳可划破天空；脚可踢裂大地……这群人是神的代行者，他们所建立的政权，被称为圣域。”
　　“圣域？”克里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最近的那个……”
　　“是的，”Zon说，“圣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监护人。我是在圣域长大的。”
　　“那么，你就是那个新闻里说的圣域里信奉的神……”
　　“不，我是他们的敌人。”
　　“敌人？”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大概五岁那年时发生的日食吗？”
　　“哦……”克里斯回忆了一下，“好象有，电视上说那是科学的自然现象……”
　　“科学……”Zon显然对此嗤之以鼻，“人类在接触科学以前将所有不能解释的事物统统归到神的头上；接触科学以后，又将所有或可解释的事物统统归到科学的头上。总之都是人下的定义，但事物本身该在那里的还是在那里，不会因人类冠以的定义而改变。”

　　“正如圣域，无论世人怎么说，它仍然在那里，不会因人类的唾沫而消失。我是在圣域长大的，”他说，“我，一个圣域的敌人，被圣域养大，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讽刺的事。可他们无意向我隐瞒，他们对我的教导我每一件都记得很清楚。我因为他们而了解人、以及如何成为人。所以我……曾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他道：“他们是我的亲人。是的，亲人……将在逝去时被我带走的亲人。我会亲手终结他们的性命，用最残忍的方式，用人类最恐惧的方式——就因为我只是那样一个神。”

　　他们沿着石子路绕了一圈，回到了医院大厅。大厅的电视里又开始放时事研究，主持人身后赫然就是现任教皇撒加的大脸。

　　Zon盯着电视：“那一次九星连珠，你们是早该死去的，就如我计划的那样。”
　　“你的计划？”克里斯的鬼魂探了探脑袋，当他看到Zon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时，他有些害怕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而害怕，好像害怕身边这个同学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同时他又觉得似乎不是害怕，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感觉，比起害怕来说，更像是敬畏。这种敬畏，是他从死亡那一刻开始的，直到刚刚他才发现。

　　——这一位，是死亡国度的神祗，从死去那刻开始，他就不再是他的同学，而是他的王！

　　“但是人类，为什么没有在那时被消灭呢……”Zon的话正逐渐趋于自言自语，“诸神离弃大地的理由，是因为雅典娜的抗争，还是因为诸神的宽恕呢……不……”
　　他喃喃道：“还是因为……人类就连被消灭的价值都没有了。”

　　克里斯看得出冥王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怒火。那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离去，人类的遗忘，以及被遗忘的东西。
　　很可惜，无论是冥王、诸神，还是雅典娜，都是被遗忘的那方。
　　而作为诸神最后的代行者，圣域成为了众矢之的。

　　“人类总是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因为人类太渺小了。正因为渺小，所以才想证明些什么……来展现自己的强大。”他说。

　　电视里的主持人正义正辞严地控诉圣域分裂希腊领土的“意图”，他的口号是：我们是凡人，我们很弱小，但我们坚守国土！

　　可他们也是凡人，伟大的神祗想。他们——那些圣域的凡人——曾数度令自己都不禁为他们肃然起敬。

　　Zon正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似乎正在偏向圣域这一方。他明白那是因为历代的战争使他对圣域的这些人类更为了解，他所知的人类美德每一次都是从他们身上获知。而对人类这个整体，他其实并不十分了解。
　　所以他想，他可以站在圣域这边，因为圣域是无错的，他了解他们：和平是他们的理想，他们永远也不可能与凡人开战；
　　然而其他的人类也是无错的，他们不了解圣域，也不了解圣域的力量，他们因弱小而恐惧，因恐惧而抗争，不论抗争的结果会多么荒唐可笑……

　　他心中那杆寓意公平的天秤的指针有所动摇了，他知道这不对，他的神的那一面不断强调着自身关于理性的要求，而人的那一边却无可救药地陷入了感性的极端。

　　他在愤怒！
　　对着电视！

　　对于神来说，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如果当时，他们没有成功阻止我的话，那该有多好……”克里斯听到身边的神明由衷地说，“十七年前，人类若因此消亡，我也就不用看到现在愚蠢的景象了。”
　　“他们是英雄，本该是英雄。他们为人类而战，却死在人的口舌里。黑与白……人世间的黑与白，仅凭一张嘴，就可以颠倒互置了。”

　　那是一种绝望，来自于神的绝望，是神对人类的绝望。
　　正是这一次次的绝望，令他一次次执行消灭人类的惩罚，再一次次失败，圣域一次次成功。然而无论对于冥界还是圣域，在胜利的光荣之下并不一定是光彩。所有的战争背后都铺就了鲜血和白骨，哪怕是用了最义正辞严的口号，战争毕竟是战争。

　　——战争本身，就是可鄙的。

　　冥王哈迪斯的这个人间体，此时正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同学的灵魂正担忧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克里斯现在明白Zon连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对劲了，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正常人在面对亲人遭到非议后还能泰然自若。尤其是当这些非议还以新闻的形式，在电视或网络里上了好几个月的头条。

　　但同时，克里斯又忍不住想：冥王大人真能忍。

　　而冥王大人立刻看出了他所想的东西：“是的，我很软弱，我不能保护他们，因为他们是人，与那些会生老病死的凡人没什么区别，我不能对他们行使特权；他们同时还是伟大的英雄，英雄不会因为非议而倒下，也不会接受任何一方的同情。对勇者来说，同情是耻辱。他们拒绝耻辱，他们有自己的尊严。”
　　然后，Zon又看向克里斯郑重地说：“至于你，我也救不了你。因为你太平凡，我也不可能对你执行任何特权。对不起。”
　　“哦，这……”克里斯结结巴巴地说，“没关系……我……那个……你太客气了……”
　　——哇偶！太酷了！神明居然在向我道歉！——这是他第一个想法。
　　——但是他道歉也救不了死去的我，这太悲伤了！——这是他第二个想法。
　　——作为神祗的同学的我，居然还能得到神明的道歉，这样牛掰的我还算平凡简直是不可思议！——这是他第三个想法。

　　随后，他发现Zon看他的神情有了松动，至少与刚才比没那么严肃了。

　　“克里斯，老实说我真受不了你。”
　　克里斯缩了缩：“这有什么，你接触的人多一点，像我这样的人多得是。”
　　“是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在真正面对生死时还能像你这么乐观……还是该说秀逗比较好？”
　　“那是因为他们活着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我嘛……我暂时没有合理的生活目标。”
　　“有，”Zon挑了挑眉，“泡妞。”
　　“那不能算！”
　　“那就是生孩子。你总说毕业后要迅速组建家庭。”
　　“我瞎扯淡的！”克里斯嚷嚷，随后嘀咕道，“就算组建了家庭也难保会不会出现问题……婚姻不代表一切稳固……”

　　这时他们又走回了那个殓尸房，正巧，有个男人从里面出来，差点与Zon撞到一起。
　　“抱歉。”那男人冷漠且心不在焉地低语了一声就匆匆往楼上去了。

　　克里斯的灵魂发着呆，看上去有些失措。
　　“他是你父亲？”Zon问。
　　“是的。”
　　“他很伤心。”
　　“这我可看不出来。”克里斯呆呆地望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
　　“我看得到他内心的灵魂在哭泣，但是他表面上非常坚强。他是个不错的父亲，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没错，他的确很厉害，”克里斯说，“他并不爱我的母亲，却娶了她。我母亲的家族就这么成了他成功的铺路石。从我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经常看到他们冷战，谁也不理谁。我想他们彼此根本没有爱过对方，但仍然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婚了。几年前，他和我妈妈分居了，一直到现在。而我也因为成年，终于不用再看他们互相的臭脸了。”

　　“很奇怪是不是？”克里斯苦笑道，“他们不爱彼此，却一致地爱着我。”

　　他们跟着摩根先生向上走，看到他搂着哭泣的摩根太太，正行安慰。

　　“那是我妈妈，她伤心极了，这我倒看得出，”克里斯悻悻道，“你能不能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不能，”Zon拒绝道，“那样他们会更伤心的。”
　　“好吧……好吧……”克里斯终于对他的现况妥协，“也不赖，至少我终于在死后看到了他们也会和好……现在我觉得，他们真般配。”

　　这话有些心酸，但却是事实。

　　“我以前总觉得我的父母糟糕透了，所以我最伟大的理想不过是迅速组建一个夫妻和睦的家庭，至少绝对不会跟我爸妈那样。我会深爱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也深爱着我。我们会有一两个孩子，周末的时候我会带着妻子和孩子们坐车去兜风……好吧好吧，嘲笑我吧，神明大人，这就是一个凡人最伟大的理想。”
　　“我不会嘲笑你，”Zon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意，“我七岁时的理想，大抵也是这个样子的。”
　　“大抵？”
　　“不过对象是个男人。”
　　“额……”
　　“而且我没计划有小孩，他载着我兜风就足够了。”
　　“……”
　　“我因为这种理想被几个监护人们嘲笑了一番，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他们告诉我既然活在人世就应尝受人世的辛苦，那么我想，我也可以尝受人世的平凡。”
　　“可你不平凡。”
　　“是的，”Zon再一次望向大厅的电视，“本来，我或许还可以选择继续平凡下去的。”

　　电视里出现了一座山，那座山上就是圣域。现在那山脚下坐了零零散散几个人，拉着条幅，抗议圣域的“独断专行”。而不远处几个支持圣域的大妈拉着条幅要那些抗议分子滚出去。两者遥相辉映，有趣极了。

　　“教会处死了采科·达斯科，他们胜利了，但并没有掌握真理，”克里斯说，“我突然想到这句话。”

　　采科·达斯科是中世纪意大利著名的天文学家。那个年代宗教政权就是一切，尊重事实的科学家们受到迫害——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人的私欲作祟。
　　克里斯讨厌政治家，更看不起那些以宗教为名、实则弄权的大主教。一个人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获得权利的人类。

　　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因获得的权利改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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