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嗨~你也是来看日出的吗？”
　　女孩披着星光站在顶层甲板的尽头，她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男孩。是个看上去比她小的男孩子，黑色的长长的卷发随风飘在身后。他不说话，紧抿着唇看着她，如同有一肚子的疑惑和不满。
　　但是女孩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始说道：“我一直想在海上参观北欧的日出，真不敢相信，一会之后太阳就要升上来了。”
　　他们看向海平面，那里还什么都没有。距离日出还有好一阵子。
　　“回国后，可能就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日出了。”少女的声音有些落寞。

　　“你不想回去？”她身边沉默的倾听者开口道。
　　“当然想！”女孩连忙说，“我时时刻刻都想回国，我想念我爸妈……可是这里，我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很多习惯又要改变，我很怕回去后反而适应不了原先的生活……”
　　“总比刚来到这里要适应这里的生活简单得多，不是吗？而且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回去了。”
　　“没错，”女孩说，“我想回去，正因如此我才下定决心的。这里的生活很好，可这里不属于我。异乡异客，毕竟格格不入。”
　　她的神色又黯淡下来，她的话音轻如呓语：“我很怕会失去什么，这种感觉日益加重。我原以为是在怕我付出的努力得不到回报，然后我发现我是在怕父母穷尽一辈子的积蓄供我读书我却一事无成。我一天比一天害怕这些：我的责任、要面对的未来、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我很害怕，真的……”
　　“任何人面对未来都应心怀恐惧，”少年说，“这不可耻。”
　　女孩耸了耸肩。
　　“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未来的终点就是死亡。人应当恐惧这个。”
　　女孩把目光从海平面转移到男孩的身上。她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事实上，”男孩用他平板的语调平静地诉说道，“我听说这艘船上出现了一件失踪案。”
　　他观察着女孩的反应，顿了顿，然后继续用同样的表情诉说道：“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船上所有的知情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但我知道受害的是个女孩子，时间与地点就如同此时此地，她或许也和你一样想要在甲板上看日出……”
　　女孩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我……我上船之前从不知道有这种事……我是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这个国家的治安一直很好，我以为……”
　　少年怜悯地轻轻叹了口气：“在任何国家的深夜，女孩子一个人离开房间都是十分危险的。人应当学会保护自己，这是你告诉我的。”

　　太阳又升了上来，女孩在一线高过一线的炫目阳光中感受到了某种暧昧不清的似曾相识。

　　“我……好像认识你，是吗？”她问。
　　“是的，小姐，”少年说，“你应当想起我，因为你快要没有时间了。”

　　……

　　温斯顿又一次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正醉得东倒西歪。那是他这个月再一次登上船买醉，好像醉酒的人可以看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但可惜他一次都没见到艾米丽。艾米丽十年前在生他们的孩子的时候去世了，他没想到高科技的现代也会出现难产而亡的医疗事故。艾米丽没有其他的家人，医院赔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倚靠艾米丽的死成了富翁，同时也容许自己沉沦为了个酒鬼。近两年他的身体因为酗酒的缘故出了些问题，但他热切地希望自己能快点去见上帝，指不定艾米丽已经成了上帝身边的小天使，毕竟她活着的时候是那么善良……
　　噢，不……温斯顿痛苦地想，恐怕他这么个酗酒的烂人死后只能下地狱。他有好几次醉倒在街上、差点被车碾死的经历，但不知怎么的，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所以，或许就连魔鬼的地狱之门也懒得向他打开吧，他想。

　　船晃了晃，温斯顿有点想吐，他摇摇晃晃地冲向围栏，似乎可以把生活中所有的不满都化为呕吐物，倾泻到广阔的大海之中。
　　他觉得他更不清醒了。他是个酗酒者，一般不会吐，他会浑浑噩噩地拎着酒瓶到处骂人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吐得像个可怜虫。但他又觉得这么吐了一番后爽快了些，即便肠胃正抗议着一阵阵地抽搐。

　　他的头也很疼，甚至能感觉到太阳穴上的筋络突突地跳动。

　　现在他的鼻腔里晃过一阵又一阵不雅的气味，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他想他快要不行了，可能再过一会就会晕过去，他等着自己晕过去，陷入黑暗，然后就什么都不用想。
　　真好。
　　但可惜，他没晕过去。
　　一阵尖锐的耳鸣过后，他的耳朵里传入几声不太和谐的骚动。
　　“滚开，渣滓。”
　　“嘿……你很高贵？哈？别……别拦着我，我……今天偏要碰碰你……你这个豪门来的小少爷……小女表子……”
　　吐了良久，加上夜风一吹，温斯顿清醒了不少。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犯了个错误：他应该上酒吧的厕所去吐，而不是在半夜跑到甲板上。但转念他又想到，午夜的甲板之所以不安全是因为有他们那群醉鬼——温斯顿又释然了，因为他正是醉鬼中的一员。
　　而很显然，他的背后，某个他的醉鬼朋友，正在做些猥琐的事。温斯顿回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门德森，那个家伙看到谁都想来一发，喝醉后更是口无遮掩……
　　然后温斯顿的身体刹那间被钉住了。在门德森的面前，他看到了谁？
　　——那个黑色长发的少年“幽灵”，两手插在黑色的长裤口袋里，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瑞典老流氓。
　　“门德森……嗝……算了，漂亮妞要多少有多少，你干嘛纠结这一个……一个男的？难不成你……真的是基佬？”老杰克扯了扯他的酒友，不过这力量之“重”，在被门德森轻轻一甩就缩回去了。
　　这个时间，甲板上的人不多，温斯顿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下那少年，发现灯光下的他有影子，也有腿有脚。温斯顿在心里对自己嘲笑了一声，再次坚定了世上没幽灵的想法。然后他挪过去，他得在门德森对那漂亮男孩做什么之前把他扯开。他们都是上船来happy的，何必给自己弄些不愉快呢？
　　门德森还在瞪视着他的猎物，天知道那猎物成年没成年，喝醉酒的人可没有脑子去思考是否会触犯法律。他被酒精弄坏了脑袋，不知死活地伸手摸了摸幽灵少年那白皙的下巴：“艹你妈！”
　　那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温斯顿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相信半张着嘴的老杰克一定也没有——门德森就从这头摔到了那头。少年慢悠悠地收回拳头，刚才他出拳的速度快到温斯顿肉眼都看不清，但温斯顿可以想象得到那拳头是如何又准又狠地落在门德森的肚皮上的。
　　门德森被打蒙了，半天没有爬起来，他大概从来没有这么狼狈。
　　“记住这个，”然后少年像个真正的王公贵族一样，悠然自得地整了整衣襟，“请尊重任何人的母亲。”
　　他向老杰克看了一眼，那可怜的老酒鬼就一边嚅嗫着“我……我只是个过路的”一边退回了酒吧的门里。

　　现在甲板上就剩下这三个人了。温斯顿目瞪口呆地看那少年向自己走来，他身边一件傍身的武器都没有。在门德森哼哼唧唧的声音中，少年向他开口了：“您在害怕，先生。”
　　他用的是肯定句。温斯顿咽了口唾沫：没错，他说对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他决定代门德森道歉：“对不起，其实……在喝醉以前，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相信我……”
　　“那就把酒戒了。”少年抬起下巴傲慢地说。

　　温斯顿一时哑口无言。但他的心下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试过。
　　——我试过，但没有用。

　　他惶恐地想，这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带来的痛苦——他是如此告诉自己的——然而事实上，除非对着艾米丽的旧照片，否则他便无法想起女友的面容！

　　少年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向他微笑着眨眨眼睛：“先生，您在害怕，但害怕的对象并不是我。”

　　——是的，是的！
　　温斯顿想，可是，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可以透过少年的身体看到对面舱门上的灯。

　　温斯顿发着愣。幽灵一般的少年就站在眼前，温斯顿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幽灵，他的脑袋还不是非常清醒，所以伴随着思维的转动，他的疑问一并跟着带出口中：“孩子，最近船上的那个关于幽灵的传闻……说的是你吗？”
　　那孩子并没有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问句而有所惊异，他反问道：“先生，您还是不相信世界上有幽灵的存在吗？”
　　温斯顿被噎住了，但他仍然在等着少年的答案。
　　“我不是幽灵，”少年最终说，“如果您是这么希望的话。”
　　温斯顿看到他向他伸出手。在迟疑了两三秒之后，温斯顿握住了他的手，那是温热有实体的触感，并非冰冷且虚无缥缈。
　　温斯顿被弄糊涂了，他仍然可以看到被少年的身体遮挡的灯，但他觉得这又可能是自己醉酒后产生的幻觉。他喃喃着，寄希望于这只是个幻觉。
　　“幽灵……这世界上真的有幽灵吗……”

　　少年的身形顿了顿。在半明半昧的船灯下，线条坚硬而不近人情。
　　“如果它存在于你心中，那么——它存在，一如你所想。”这是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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