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知道吗？船上似乎出了问题……”
　　“得了吧，门德森！这艘船哪年没出过问题，你看就在三个月前……”
　　“闭嘴温斯顿！你想被丢下海吗？”
　　“好吧，当我没说……”
　　一群船上的老客户藏身在船上的酒吧里，恼人的音乐和周围欢快的人群就是他们的伪装。他们互相都认识，仅仅在船上。下了船他们可就谁都不认识谁了，没有人会去关心对方的家底，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一无所有，他们现在只有一个代号：那就是酒鬼。在这纵情声色的地点和时间，人人都只记得享乐至上，所有的烦恼——都去他娘的！
　　温斯顿抬手提起酒瓶子给自己灌了一口。他不是个有钱人，但这是他本月第五次登上这艘船了，而现在陪他喝酒的人也与他一样，就为贪图船上的廉价免税酒。酒精和精神上的欢愉可以麻痹他在生活上所有的不如意，而他深信现在正陪他一起喝酒的几个老伙计也与他差不了多少：当然，至少这么想想，会让他有种心理平衡。
　　但最近，他恐怕决定要换一艘船继续他的娱乐活动了。虽然门德森制止他说下去，但是他抹了抹脸，还是忍不住想抒发他自己的意见。
　　[哔——]！他是来找乐子的，有啥不能说？！
　　“听着伙计们，”他打定了主意，作了个投降的手势，“不……我是说，刚才的话题，我的意思不是那样的……”
　　“温斯顿，我们都说了不要谈这个……”杰克，一个老吉普赛人，打了个酒嗝想要阻止温斯顿说下去。
　　“闭嘴！”温斯顿有些恼怒地挥挥手道，“你又不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更何况你恐怕更喜欢听那些东西，指不定就跟你们那些该死的巫术有关系！”
　　“什么我们的巫术……”老杰克有些不高兴了，“我说过好几遍了，我不是纯粹的吉普赛人！我老爹是德国人，我妈才是吉普赛人，当年我老爹在酒吧里看到我老妈跳舞结果[哔——]，我一直认为是我妈勾引的我爸……”
　　“嘿！嘿！谁特么想听你那进棺材了的老爹老妈的爱情史，我现在要说说我的故事，你特么闭嘴！”温斯顿大声呵斥，随即又用降低了好几百分贝的细弱的声音神神秘秘地和他的同伴们说，“知道吗？这艘船上有幽灵？”
　　他话收获了同伴们的一通嘲笑。“幽灵？哈？”门德森点起一支雪茄，“女的吗？是女的我就要和她来一发！”
　　“是男的，混蛋！”温斯顿干咳一声，“你怎么听到女的就要和她来一发？！”
　　“男的也不错，”门德森抽了口雪茄，吐出个烟圈，“只要长得够辣我都愿意来一发。”
　　他的同伴们用一副“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是个基佬”的表情瞪着他。
　　“我开玩笑的，继续。”门德森摊了摊手。
　　“现在什么气氛都没啦！我现在不想说了，你们这群混蛋！”温斯顿气呼呼地又给自己灌了口酒。
　　“可是我想听下去。”
　　忽然间，有人接上他的话头，表示对他的话题有兴趣。温斯顿眯着眼，就着酒吧昏暗的灯光辨别那年轻而低沉的声音是从谁的嘴里发出的。那不是属于他们这群老酒鬼能发出的嗓音，听上去像是个变声期的孩子，但很显然，最近温斯顿的酒友里都没有像拥有这种声音的一个孩子。
　　本能地，他觉得一个孩子不应该成为像他们那样的酒鬼。
　　酒吧舞台上的女人又脱了一件衣服，台下响起一片口哨声，为了将气氛渲染到极致，室内探照灯扫了遍全场，就着那一闪即逝的灯光，温斯顿可算看清了他们中唯一的一个陌生人。那的确是个孩子，与他们相比而言。那孩子穿着黑衣服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卷发——不过并不像那些披头士般放肆碍眼，倒是因柔软和服帖地随意披在肩头而保持着低调内敛。
　　温斯顿看到的就是那样的一个孩子，他的眼里没有一点好奇的样子，表情波澜不惊。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个角落的，或许昏暗的光线加上他黑色的衣着和头发有助于隐蔽他的踪迹。不得不说，浦一听到他开口，温斯顿吓了一跳——不过，酒鬼们不会介意多一个酒友，所以温斯顿也不介意一个孩子加入他们的话题。只是当他看到那孩子的手里握着一小杯啤酒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儿可惜。

　　“您刚才说了幽灵，请说下去吧，先生。”他又开口说话了，努力表现出对话题的兴趣。虽然他语调平平，一点也不像有兴趣的样子。
　　但这也足够温斯顿为他的面子扳回一城了。
　　温斯顿压低了嗓门说道：“好吧……事实上是这样，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他在众人的嘘声响起之前立刻补充：“是船上一个水手告诉我的——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但要知道我和他们关系都不错，是他亲眼见到后告诉我的，他没必要对我撒谎……”
　　“是那个常常送酒和船票给你的水手？”有人打断道。
　　“没错，他是个不错的家伙……言归正传，早上我来的时候，他说起一件事……”温斯顿的表情神神秘秘，好像他才是那个见到幽灵的人一样，“就在昨天的凌晨，他在船的顶层值班。一般来说他们那些水手会在顶层的船舱里呆一晚上，现在科技发达了，他们只要盯着雷达就行，不用像泰坦尼克号那会儿要到甲板上走来走去防范飘过来的冰山……扯远了，然后嘛，我所认识的那个水手，他在船舱里盯了一晚上的雷达，偶尔看看窗外。值班室的窗子正对着顶层的甲板，他发誓他偶尔抬头看看的频率绝对够高，如果甲板上有什么他一定会看到的，但是他可以保证外面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在半夜跑到顶层的甲板上看日出的，因为上顶层的门都会被锁住，任何人都上不来……”
　　“然后，他看到了个热辣的小妞幽灵站在甲板上扭屁股？”门德森晃了晃就酒瓶。
　　温斯顿气愤地拍了拍桌子：“闭嘴，你这老淫贼！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个男人！”
　　“男人？”
　　“没错，是男人……”温斯顿又重新把嗓音压回到某种神秘兮兮的状态，“就在黎明时分，第一道阳光从天边出现的时候，快到换班了，所以那个水手想到甲板上透透气，顺便欣赏下日出。他保证他最后看了眼玻璃窗，窗外的甲板上的确是一个人都没有的，但在几秒后他推开舱门站到甲板上的时候，他发现外面站了个男人……不，准确来说是个男孩子……”
　　温斯顿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停下来，喝了口酒，不过在场的人在听到幽灵是个男孩子后统统没了兴趣，也并不急着催促他继续说。
　　于是温斯顿缓缓道：“……一个男孩子，站在日出的光辉里，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但逆光下的皮肤仍然白得吓人。他像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影子一样在船头停了一两秒，那个水手说……”
　　温斯顿咧开一口黄牙：“‘他就像这样，对我微笑，然后消失了。’”
　　“噢，如果是像你那样，可笑得太难看了。”老杰克非常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酒鬼们发出低俗的笑声，随后便表现出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温斯顿抓了抓脑袋上稀疏的几根毛，也的确想不出还有啥猛料能爆。他们可以在这个地方打住，然后换个话题讲讲，或是谈谈女人或是谈谈讨人嫌的老板，反正不会涉及家庭……
　　但显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小鬼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在向温斯顿微笑致意。
　　后者有那么一瞬间愣神，因为那个皮肤白皙的少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而更让温斯顿高兴的是，那小子似乎对他的话题还保持着兴趣。
　　“一个黑色的幽灵。”少年说着晃了晃酒杯。
　　温斯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想起来，就在他刚才的描述中，故事里的幽灵也是黑发黑衣服，皮肤白皙，笑得很好看……和坐在他对面的小子如出一辙。
　　温斯顿咽了口唾沫，他向周围望了望。这个酒吧人很多，吵得要命。不是说鬼是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出现的吗？所以那小子大概不是鬼……
　　但是温斯顿也的确想不起来那少年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以及这个话题的。他们这个圈子已经固定存在好久了，最近一次加入新成员是在去年十二月。这艘豪华油轮名义上迎接着有钱人，但底下也藏了不少下三滥，就像他们这样的，拿着打折船票上来喝两杯便宜酒作为消遣。
　　这艘船并没有广告上写的那么安全，常常会有人从甲板上失踪，而他们这群老客户深知这点，深夜里宁愿窝在船上酒吧的厕所里也不愿上甲板去吹风。
　　尤其是当最近某件事件之后，对于船的监控就更严格了……温斯顿打了个寒颤。三个月前的那件事……有些什么不好的记忆从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嘿……孩子，”温斯顿脱离他的朋友们，把对话的重心放在少年身上，“好像以前没看到过你？”他努力把语气放轻松，他说服自己，不过是想确认对方是不是幽灵而已。毕竟这太荒谬了。
　　幸好对方的回答也算正常：“我也是第一次到船上的酒吧来。你们刚才的聊天很有趣。”
　　“去图尔库旅游的？”温斯顿听出对方的口音带点希腊腔，估摸着他大概是个希腊来的游客。
　　对方挑挑眉，不置可否。
　　“老实说图尔库没什么好玩的，我一个月要去个好几趟，看也看腻了。”
　　“准确来说，我是到船上找东西的。”
　　“找东西？相信我孩子，如果你到这船上没有看好自己的东西，那它现在一定早成为别人的战利品了。”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黑发的少年放下酒杯，一脸严肃地说，“所以我真正的目的是要找到那个捡走我东西的人。”
　　“你疯了？”温斯顿忍不住笑道，“你要找到那个人，然后呢？揍他一顿？”
　　“不，我要把他送入监狱。”
　　“别逗了，第一你找不到那个人，第二就因为他捡了你的东西就要告他你当这儿是中国呢？”
　　“我当这儿还有法律，”少年平板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他的语调可听出他现在有了点儿怒意，“我弄丢的是一条人命，先生。”
　　温斯顿张着的嘴没合拢，他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又提点起他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警察找过他们几次，但他们每个人都表示那晚上他们都在酒吧里什么都不知道。
　　“您相信有幽灵吗？”少年彬彬有礼的问，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原来的低沉平稳。
　　温斯顿能理解刚才怒意并不针对是自己的。因为那是一条人命，生命比任何一件事物都要有价值。
　　但是温斯顿决定回答“不”。“不，”他说，“我不相信那种东西。”他愿意相信生命的价值，可一旦生命逝去，就只会留下一滩烂肉。他不相信烂肉还会活过来，那对死者来说是种亵渎。死去的人就应当清清爽爽地上天堂或下地狱，徘徊在人世间成为幽灵算个什么意思？
　　没错，这是种矛盾，温斯顿是个基督教徒，可他就是不相信有幽灵。
　　“因为您没有见过，对吗？”少年问。
　　“比起幽灵……我更相信我和我女朋友在床上折腾时的美妙感受……当然对你来说还早了点，孩子。”温斯顿摊了摊手。
　　“我可以理解，因为你女朋友很漂亮。”
　　“呃……什么？”温斯顿一愣，他对少年的话有些莫名奇妙。
　　“你的女朋友，”少年向后靠了靠，半个身体缩到了阴影里，“金发碧眼的甜心，穿着蓝色牛仔裙，束着白腰带……贴在你背后……”少年的微笑扩大了些，他的唇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温斯顿一惊，他刷地直起身，慌慌张张地往身后望——他的背后当然只有几个同他那样酒鬼，他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他们的闲聊。

　　幽灵……
　　温斯顿的脑中只剩下这个词。他的酒全醒了，他想起了什么，急忙向刚才少年所在的位置扫去，但是那里只有一堵被灯光遗忘的黑乎乎的墙。
　　“伙计，你怎么了？见鬼了吗？”老杰克拉了拉他，“你干嘛？从刚才就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
　　温斯顿说不出话来。他的最后一任女朋友在十年前去世了，他们没有结婚，但是很相爱。她金发碧眼，有些丰满，却仍是个不错的美人儿。
　　她爱穿一件蓝色的牛仔裙，束白色的腰带，这一身衣服也跟着她一同下了葬，至今还在她的墓地里躺着。
　　现在，有“人”告诉他，她贴在他身后。
　　——这笑话比他刚才的故事要惊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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