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这是一段较长的旅途。乘上游轮，从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出发，去往芬兰的图尔库，这要花一整夜的时间。不过，船上的夜晚可不会平静到哪里去。
　　夏令时节，11点过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艘豪华游轮——不，事实上它的内在并没有外表那么豪华——如曾经某艘撞了冰山后沉入海中的巨轮一般，所有的豪华游轮都有不太豪华的一面。3、4层是停车场；5层以下都没能超过海平面，所以价格略便宜一些，所入住的客人也没那么富有。整个船舱有12层，7、8层就是免税的超市和酒吧。
　　有一两对情侣倚靠着船栏说着情话；免税超市灯火通明，前来购物的外国人毫不吝啬地往自己的篮子里塞各色商品；三三两两的醉鬼勾肩搭背从船上的酒吧门口晃荡着出来；还有些游客好奇地站在甲板上吹海风，体验着来自北欧的别样风情。
　　或许会是个浪漫的夜晚。在这里，无论是吉普赛人、欧洲人还是亚洲人，就这么齐聚一堂，共享一小片在海上漂泊的“陆地”，夜晚的海风吹来，带着一阵阵欢笑拂过耳畔，在明亮的船灯下，似乎往昔任何的不愉快都能抛诸脑后……

　　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

　　星光悬上头顶，一条长长的银河跨过两侧天际，提醒着船上的观光客：已过午夜了。
　　笙歌渐渐止歇，就连最善于夜不归宿的夜猫子也该到了睡觉的时间。银河静静地在头顶上继续流淌，不会因这个星球某个角落里的几个人而改变一下方向。嘘——没有灯红酒绿的迷醉，这世界终于回归了原本的静默。
　　此时此刻，有个人却站在12层的甲板。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半，每一层的甲板上都空无一人，这个人却迎着海风就站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上来的。他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在微弱的星光下，依稀可见这个人的品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服饰，而且每一件应该都价值不菲。他约莫十十六七的样子，却穿得足够老成，就连朝向大海的脸孔上也承载了满满的严肃。
　　这是个看上去相当不高兴的人。而这个很不高兴的人在这甲板上吹了许久的风，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样子……
　　哦不，他要等的人本来就在他的身边。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想到国外看看，一直到我出国前夕，我还在幻象出国会怎么怎么样……但是你也知道，其实不怎么样。不过至少我觉得现在挺不错——我一直想在海上参观北欧的日出，真不敢相信，一会之后太阳就要升上来了。”
　　说话的是个女孩，在夜幕下同样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她靠着甲板，向着海平面微微前倾着身子，在期待着什么的样子。此时的她滔滔不绝，向身边那个看似危险的陌生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以前的事，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她身边的黑衣人对此不置一词，仅仅沉默着听她讲。
　　说话的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爸爸是个医生，虽然是妇产科的医生……不不，我是说他的确是个好医生，每年有很多夫妻经过他的诊断得到健康的宝宝，知道吗，我家还有一面锦旗，是我爸爸的一个病人送的。”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就连在黑夜中也似乎可以熠熠生辉：“虽然是个妇产科的男医生，但我以他为荣。”
　　接着她又说到她的母亲：“我的母亲也是个医生，她是校医，比较清闲的工作，但有的时候也挺麻烦。没成年的小孩子很容易弄伤自己，她上次还打电话和我说有个小姑娘在攀爬单杠的时候蹭破了一层皮，流了好多血……现在的孩子为什么都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呢？”
　　她说着，叹了口气，黑衣的男孩扭头看了她一样，或许自己也没发觉他的唇角正微微上挑。
　　“我很想他们，”她趴在甲板的围栏上深切地说，“但是选择出国这条路是我的要求，我爸妈当初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出过念书，他们都不后悔，我有什么资格后悔呢？可是一想到我的确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就很难过……我甚至都没有交过男朋友呢……”她顿了顿，然后说道：“其实我今年二十五了，妈妈一直希望我能带个男朋友回家……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光是上学就已经很吃力了，上班后压力更大，我根本不想找男朋友。”
　　她身边那个年轻的绅士努着嘴点点头，乐于做一个倾听者。
　　“但是今年社会不景气嘛……唉……别提了……”她向着海平面伸了个懒腰，“我被公司裁员了……的确，瑞典是个好地方，工作节奏也比国内慢得多，看起来似乎很轻松，但一个中国人要在这里找到工作是很难的。而且你也知道，瑞典人天生就很谨慎，对任何人不热情，也不大方，我在这里不太受欢迎。”
　　“所以，我想回国了，”她说，“在海外镀了金，回国找工作起来大概能更方便一些，而且，大概也能找到个不错的男朋友……我……我是说……”她似乎有些害羞，不过这份羞涩仅仅保持了一小段时间，“我是说……我都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呢，我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男人。”
　　然而这时，那沉默者可算开口了。“我谈过恋爱，”他冷冰冰地说，“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但也没那么差。”
　　这位黑衣服的陌生人没有使用瑞典语，他说的是带点希腊口音的英语。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优雅气质。
　　他继续说：“恋爱是一种心情，会变化、起伏……重要的是过程，结果则因人而异。”这答案模棱两可，所以女孩子更是好奇：“我从来没体验过那种心情。”
　　她的话过后，又是有一段时间的沉默——男孩侧身望着她的面孔，他的眼睛多了些东西，那是……怜悯？
　　“需要我描述一下吗？”他用了一个疑问句。而女孩点了点头。
　　年轻的绅士转而看向海平面，他迟疑了一阵，很显然他也不知该怎么描述。不过随后他说道：“那么，回忆一下你来看日出的心情，与之类似……”
　　他正说着，天边亮起了一条朦胧的白边，这道界限逐渐扩大，一点点将黑暗吞噬。

　　“……朦胧而不切实际，但随时充满期待。”

　　北欧夏季的黑夜特别短，就这么聊着天的功夫，夜晚就过去了。太阳即将升起，点点金色会重新洒遍海面，那将是个璀璨光辉的前景，美丽而又遥不可及。
　　“还记得吗？”他说，声音低沉且安抚人心。他似乎在问关于日出的回忆，仅此而已。
　　女孩直视着他的黑眸子，如他的发色一般深不见底的黑色，就连黎明的日出之光也无法透入。她眨了眨眼，然后又看向日出的方向，接着沉思，她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她应当想起什么呢？

　　“喂！”一声暴喝打断了年轻人的遐想，大块头水手出现在甲板，这时候他可算发现不速之客的存在了。“你这个小子是怎么上来的？！”他瞪着眼珠恶狠狠地说。

　　男孩偏过脸来，看着他。

　　这会儿，太阳真正挣出了海平面，万丈光芒照亮了半个天空，有一些打在黑衣少年的侧脸上。水手一愣，因为他看到那男孩正在微笑呢——那张漂亮脸蛋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抱歉先生，”他在答非所问，“因为这里的景色太美了。”

　　北欧海面壮丽的日出——的确，是美丽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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