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希腊圣域。
　　“现在是早晨十点二十四分零五秒……如果教皇厅的钟没坏的话，您从起床开始到现在已经在浴池里泡了将近四个小时了，教皇大人。”从浴室外传来的提醒得到了浴室内一声略带无奈的回应：“我马上就来，艾俄洛斯。”
　　但他的下属仍然不依不挠：“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刚才的话您已在两个小时前就说过一遍了；而且属下不得不再次重申，泡澡的时间过长对人身体的影响弊大于利，就算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是条美人鱼，也无法改变您的皮肤正在因长时间的泡水而变皱发白的事实。”
　　接着，这位尽忠职守的部下守在浴室外，他看了看时间，计算教皇大人接下来的举动——五分钟——教皇果然在里面又磨蹭了五分钟之后，终于推开了浴室的门，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只是在泡澡，不会变成恒河浮尸的，艾俄洛斯，”只在下身裹了条浴巾的教皇用一本正经的神情和嗓音开口便是这一句，“而且我不仅仅是在泡澡，我在沉思……你就不能对一个可怜的人格分裂症患者被治愈后所留下的后遗症稍微宽容一下吗？”
　　他那一身水气还没来得及散去，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被胡乱地擦过，有些凌乱地贴着皮肤披散在肩后；脖颈边的发丝末梢溢出几颗晶莹的水珠，顺着腹部肌肉的线条一路往下淌。

　　他说得情真意切。

　　艾俄洛斯本可以针对教皇大人刚才的荒唐之言揶揄一番，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意图坚持自己作为副教皇的立场，但在一阵僵持后，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递给撒加一个电吹风和一块干净的毛巾。
　　“你真是越来越温柔体贴了。”教皇大人的脸上满溢着胜利的笑容。
　　“我只是不希望教皇大人在下午的会议上很不礼貌地用一头湿哒哒的长发会见一群重要人物，”名义上的副教皇挑了挑眉，“而且，我不是你的保姆，撒加。”
　　不过事实上那后半句话很没有说服力，因为教皇大人就当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坐到办公桌前，一边摆弄着那电吹风长长的电线，一边用颇为无辜的表情向他的部下“求救”：“拜托，我的头发太长了，不介意浪费些时间为你的上司吹干吧？”
　　于是，副教皇立刻摒弃前嫌，如往常般条件反射地立刻应允：“好吧，乐意效劳。”
　　——他刚一说完，沮丧地真想揍自己一拳。

　　将桌上的文件一份份摊开，撒加的思绪完全被那些书面上的词句带走了。艾俄洛斯默默撩起一簇那蓝色的长发，让滚烫的热风从上至下细细地吹干，不留一丝湿气。整个教皇厅沉默得只剩下电吹风的嗡嗡声，和教皇翻阅文件时纸张与纸张摩擦而起的轻响。
　　撒加在仔细研究某件事物的时候通常会默不作声，而今天更是静得可怕。艾俄洛斯站在他身后，但他可以猜测出撒加的表情。那些文件在递上来之前已先被艾俄洛斯看过一遍，他承认在翻阅时自己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最后，撒加用力合上最后一份文件，啪得一声将之压在掌下，震得整个办公桌也随之一抖。然后他继续保持沉默。
　　撒加的头发已干了三分之二，艾俄洛斯握起又一簇长发，他轻轻搓揉着手中的发丝好让它在吹风机的作用下快些干起来。现在，他没法发表任何意见，所以他只说：“你的头发又长了，撒加。”
　　“是吗？”撒加耸了下肩，声音里带了些疲惫，“不好吹干，我明白……”
　　“试着剪短怎么样？”
　　撒加转过身，他当然明白艾俄洛斯转移话题的用心，他在不自觉中唇角上扬对部下的用心表以赞许，但他并不打算对话题的内容表示赞同。
　　“你知道，艾俄洛斯，仅仅是身居其位，我的烦恼就应当与我的头发一样长了，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作为教皇的责任，我不想随便将这种象征剪掉……”
　　“打住，所以长头发就是历任教皇的责任象征？”
　　“没错，”撒加的笑容更扩大了些，“仔细想想，圣域的教皇似乎没有一任是短头发的……你是第一个。”
　　“我只是副教皇，先生。”
　　“那也是教皇……我指定的……”撒加仰着头，抬起的视线正对上方艾俄洛斯的目光。艾俄洛斯知道那目光的内在含义，那藏在湛蓝色眼眸之下的欲望如同海水，温和却又汹涌……
　　然后那眼眸的主人收回了目光：“今日的议程，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在心下舒了口气，但那并不让他足够轻松多少。“除了下午两点那场欧盟的会议，晚间七点您将与庞贝利先生会面并共进晚餐，以探讨下一步的投资计划。”他继续梳理撒加的长发，并因为他的小谎而不自在地停顿了一下。
　　“你似乎漏说了些东西，”教皇大人狡黠地指出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上次那群政府官员又和你联系了？他们对圣域名下的那块地又在打什么主意。”
　　艾俄洛斯又停下了动作：“撒加，我没有答应他们。”
　　撒加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是的，正如我上次所言，如果他们诚心诚意，就应该从山脚爬上教皇厅——而我依旧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们。而你滥好人的性格却可能给他们留下一线能够不劳而获的错觉，所以他们才每次都跳过圣域那么多环节直接找你。”
　　“你在生气吗？”艾俄洛斯暂时关上了嗡嗡作响的吹风机，“我以为你会为这件事困扰，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第一，我没有生气；第二，的确，我会为之困扰，但是你应当告诉我的，副教皇。”
　　“没错，我是副教皇，”艾俄洛斯道，“你指定的，所以我本认为我可以为你分担些事物，而不是让你每次都拖着你这象征烦恼的长发泡进浴池一整天。”
　　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撒加一时之间竟无法反驳。他又回过头，瞪着艾俄洛斯：“很好，那么告诉我你的处理结果？”
　　“鉴于这个世界上有飞机这种方便的交通工具，我认为让他们爬上来的说辞是不实际的。所以我表示放行。”
　　“然后？”
　　“他们的飞机迷失在半山腰附近的结界中，并不得不按照我的要求爬上山，但因为迷路离山顶越来越远，最后不得已求救圣域……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他们已经被凉在山上超过18个小时。这一次同行的包括他们的头儿，我想他们恐怕再也不会乐意找我了。”
　　撒加有愣了那么一两秒，然后他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笑容，并且在他最亲密的朋友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我……我还以为我是我们当中比较孩子气的那个。”
　　“您有这点自知之明还是相当好的，大人。”
　　“我认为在保证他们不饿死的情况下，救援还可以再拖些时间。”
　　艾俄洛斯皱了皱眉头：“但恕我直言，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还会来的，我们不能总是用同一个借口阻挡他们。那毕竟是政府的官员。”
　　“官员……”撒加的表情又恢复如初，“隶属希腊政府。所以他们认为圣域的土地也应被划入政府的管理规划中，而我们这群人，则是怀有特异功能的极端分子，危险而不可靠，对世界和平而言是莫大的威胁……”
　　“撒加……”艾俄洛斯轻轻唤了一声，但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撒加披着半干的长发走到窗口，他眺望着圣域上空明朗蔚蓝的天空和湛蓝清澈的海水……如此美丽，耀眼动人。这里是他的家，他们的家，应属于世界，而非他人！
　　“呵……政府……”撒加用一种类似长期失眠的人所能用的疲惫语调喃喃自言，“如果人类早已灭绝，政府会在哪里？”
　　但这是个现实的世界，无论彼时的民众多么迫切地向天空高喊“我们需要英雄”，在所有的危机过去后，英雄渐渐被遗忘，直到触碰到民众的利益才会被重新想起，然后再被一脚踹开。
　　这世上没有一个国家叫圣域，没有一个国家会承认他们的存在的。
　　因为诸神早已离去。

　　现在知道史昂丢下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了吧？而这个烂摊子被谁接下了，就要由谁承担。
　　“我很怕圣域有一天会从我手上消失，艾俄洛斯，”现任教皇坦言道，“讽刺的是，这一回不是因为冥王、海皇或哪里来的神祗，而是人类。圣域守护世间多年，最终平凡的人们接管了这个世界，侵蚀这个世界，并且总有一天会占领圣域，把这里变成他们的。那些山下的平民会被政府驱赶而流离失所，山上则建有富人的别墅、开发成最高档的旅游区。我应该庆幸圣域下面没有埋藏石油或天然气，否则这里会变得更加面目全非……”
　　“但是这些没有变成现实，撒加，你做得很好。”艾俄洛斯将他的手搭在挚友的肩膀上，他们一起望向远方。

　　然后他听到撒加的更轻的呓语：“会成真的……就在我们死后。”

　　——就在人类的信仰消失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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