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棵树吗？让我认清我的失败，”他自嘲道，“否则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呢？巴贝雷特……”
　　“‘巴贝雷特’，”她重复着呢喃自己的名字，“某段时期的其中一个称号，我将之抛弃已经很久了……”
　　“这个女孩，也已经死了很久了，”Zon指着被它占据的那个躯壳说，“我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尸臭，这幅躯壳上也长出了尸斑，可你还是不肯放过她，固执地占据着她的尸体。”
　　她淡然道：“这是她的妥协，是她临死前的愿望，我替她达成了心愿，她与我同在，我们融合为一体，所重新获得的时间足以令她看到她生前想见的一切事物。”
　　Zon否定道：“她的愿望不是成为一具会走的尸体，而是应当随我回归冥土。”
　　“冥土……”她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随后说道，“那样的地方，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冥王郁郁道，“即便是诸神离弃了世间，冥土仍然存在！那是人类死后的最后的归所，只有这个地方，我决不允许它消失！”

　　对方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Zon有些恼怒：“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让我进到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冥王大人，”那女孩徐徐开口，“我并非为你而来，是您心中所想，令我出现在您的眼前。”
　　“你在说什么！”
　　“您的困惑，以及诸神的困惑，还有人类的困惑……这是您最近都在思考的问题吧？”
　　“……”

　　那女孩抬起头，望向繁密宽广的树冠，那是生命的行进方向，一直前进，永无止歇。

　　“这个世间的因果，”她说，“所顺应的法则：起始、过程、终结。超出这三者，一切不可按常理所推测的事端，被统称为第四法则。”

　　接着，她望向Zon，眼中空洞，毫无一物：“然后，这就是你我之所以存在的缘由。”

　　“我与你讲个故事吧，冥王哈迪斯。”她说着，Zon静静地听，“很久很久以前……当人类的足迹还未出现之前，这个星球上就已经出现生命了。那个时候，没有人类，没有神明，也没有智慧。所有的生物依照本能自然生存和竞争：强大的，活下来；软弱的，死去。由此淘汰了一代又一代，直到某一天，智慧出现了……”
　　“智慧是什么呢？获得智慧的这个物体第一件所想的是这件事。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所赋予给它的意识，它感受到了自我，也感受到了拥有智慧与未拥有的不同。它突然发现原来可以经由它的手创造出更多更强大的生命，可以如它一般拥有智慧。毕竟，只有有它一个拥有这样的意识，太孤独了。”
　　“‘啊，’它想，‘宇宙浩瀚无际，可是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如果有谁能聆听我的声音的话，就好了。’它正这么想的时候，最原始的生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也正因为这样的想法，生物开始进化，向更高阶进发。”
　　“于是它明白，它的想法所直接造成的结果，是和那些生物单纯的想法不同的。它的想法可以成为某种契机，而它也可以同那些生物一起，逐渐进化出更完整的智慧和思想。”
　　“然而，”她说，“隔了那么久，它仍是孤独的。没有人想过，这个星球是活生生的。正如没有人相信，冥界之神也是如此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形，活在他们中间……”

　　于是，Zon终于明白，站在眼前的到底是谁了。

　　“你是盖亚，”他说，“自宙斯封印了父亲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你。宙斯说你住在奥林匹斯的深处，但原来，他连着把你一同封印在了冥渊，而且一直被我看守。直到七年前，你逃了出来……”
　　他问道：“为什么你的容貌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盖亚并没有理会Zon的话，她没有否认，可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诉说：“……星球诞生了意识，意识催生了人类，游离于第四法则，却也顺应了自然。人类做了星球所想的一切，然而，没有人愿意相信，星球是活着的。”

　　“那是因为……”Zon垂下眼帘，“如果他们相信的话，就再也无法忍心破坏你了吧……”

　　盖亚抬起双手，她托着一颗闪烁的果实，椭圆形，悬空在两掌之间，正兀自旋转不停。

　　“人类获得了星球同等的意识，获得了智慧。但是人类没有力量，所以人类需要拥有力量的事物成为他们的领袖。他们将山川草木赋以名字，将那无形无质的规则膜拜崇敬。他们使用泥塑、图画、诗歌来歌颂，给予那些未曾见过的东西以生命以及与他们相同的形体——于是，如人一般的神祗就诞生了。”

　　“为什么找上我，”Zon平静地问，“宙斯同样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是，你并未出现在奥林匹斯。为什么？就因为他封印了你？”
　　“因为是你，”她说，“你不明白你自身所代表的意味——一切事物的终点，宇宙间所有事物无法逃避的客观法则——这就是你。”
　　“宙斯代表宇宙，那也是客观存在的。”
　　“他代表的宇宙只存在于地球，在这一片天地下人类可看到的宇宙。出了这地球，唯有人类目光所及之处。他因人类而来，也因人类而短浅。”
　　“我现在也只是个人，就不短浅了吗？”
　　“可你的存在并不能就此被否认，不是吗？”她忽然笑了，“你的存在，即为一切的终点，‘毁灭’这个行为不可能毁灭自身这个概念。只要宇宙间尚存在一个被确知存在可以进入终点的事物，最后必将走上终点的客观现象就不可能停止。而你，就是这个现象的具象——冥王哈迪斯。”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呢？”他问。

　　“如诸神一样，离弃世间，”盖亚终于坦诚道，“因为我需要你，是我，而不是人类。真正的神明是不应现于人前的，人类也不应去触碰不可触碰的力量。你在人间的出现会带来灾难，而我将步入终点，可能在未来很短的时间，星球会消灭，我的意识将不复存在。”
　　“如那一天到来，奥林匹斯呢？”
　　“没有人类，就没有神明。”盖亚合起双掌，那颗果实消失于其间，“没有地球，就没有人类。”
　　“可是人类……正在毁灭自己，”Zon缓缓道，“战争、采伐资源、污染……每一条都如是……”
　　“那是人类自己的选择。你只要做你应做的。”盖亚走上前来，“神明不应有人类的心思，然而你有了。你可能会痛苦，会悲伤，然而……或许对神来说，这样浓烈的情感，才是更值得体会的东西吧。”

　　“拥有人性的神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神明力量的人。”她上前拥抱了他，“你看，这棵光之树，人们望见日空就以为那发光发热的天空就是天堂……但是在地底，在每一个人脚下的最深处，还有更热切澎湃的光辉，触手可及，却又无人可见。”

　　“人类啊……”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她说，“人类想要证明自己，因为渺小，所以才想要证明。你的心胸本该那样广博，不该有憎恨渺小的必要。而且……”

　　她退开：“你不觉得，这么渺小却妄图证明自己并非渺小的行为，非常有趣吗？”

　　“我现在是人类……”Zon轻声道。
　　“那么，你也可以证明……”
　　“证明些什么？”Zon自嘲，“证明诸神之母原来被封印在地底若干年而我浑然不觉？证明我是个合格的人类，在斯坦福毕业回城户家继承家产？还是证明我目前作为一个人，却拥有神的力量，那是大逆不道的……”
　　“证明，你可以抓住的，”盖亚突然说，“证明你作为人活的这几十年，能挽救的东西。”
　　“我能挽救的东西？”Zon不解。
　　“就在你身边，爱你应所爱的，”盖亚的声音忽地远去，“保护你的朋友，就在你身边……”

　　一声急促的鸣笛声，一辆车停在Zon的背侧。对面亮着红灯，他正站在这条街的正中。
　　“你疯啦！”那个差点撞到他的司机气急败坏道，“小子，发呆也看场合，你就不会回自己家发呆吗？！”

　　Zon回过神，盖亚不知所踪。

　　“保护你的朋友，就在你身边……”

　　盖亚方才的话隐隐透着不妥，Zon第一个想到了圣域，继而想到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出于政治利益，任何政府都不敢率先违反国际条约向圣域开炮。

　　他抬手看了看表，距离刚才已经过了半小时，他决定回学生公寓，这时，他才想到了克里斯。
　　克里斯也是他的朋友，而现在，他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太好的预感。他回到与克里斯分开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他。他拨打了他的移动电话，也同样没有人接。他想着克里斯或许是回公寓了，他们的公寓距离这条街道大概有十分钟路程远。

　　他立刻叫了出租车回到公寓，当他冲回公寓打开大门时，一只黑色的小虫滴溜溜地正从屋子里窜出来。

　　Zon没有细想，他的手反射性地摘下了挂在颈上的黑色十字架——那并非真正的十字架——冥王神剑呼之欲出，在他的掌中化为一把暗色金属的匕首！
　　他迅速用那匕首cha中了那只虫，虫子摆了摆肥大的尾部，就不动了。
　　从它的口中，吐出了黑气。

　　“嘿！哥们，你终于回来了？”那黑气凝聚成一个人形，“话说我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真奇怪？”
　　克里斯站在Zon的身边，他看上去很困惑，更令他困惑的是，他的好哥们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怎么了？”克里斯问。

　　Zon推门而入，他紧随其后。公寓里井井有条，看上去没有特殊之处。然而Zon径直撞开了克里斯的房门。
　　“不！”他说。

　　“就在你身边，爱你应所爱的……”盖亚说……

　　“不……”他扶起床上的躯体……那是个躯体，因为已经毫无生命气息了。而克里斯惊诧地看到那张脸，那具床上的尸体，形容安祥，如同睡着了一样——那是他自己的脸。

　　“克里斯……”Zon确认了这一事实，不得不放下了尸体，“很抱歉……”

　　“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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