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侦探哈迪斯

　　旧金山时间，晚上九时许，困扰了当地二十年的连环杀人犯落网。
　　玛丽安·艾伯特被打上马赛克的照片出现在了各大新闻的头条。她社区的邻居们一下子变成了记者们争相采访的对象，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也未曾与他人有过矛盾的女邻居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她昔日的同事更是表示震惊，他们说她专业性极强，做事认真，在她执业的若干年里从来没犯过任何差错；她的病人们因被治好而感激她，没有人说过她半句不是。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了警局的审讯室内。从她家地下室营救出的受害者现在躺在医院里，虽然性命暂无大碍，但她以后的人生恐怕以后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Zon作为事件相关人员被叫到警局。但他不是证人，因为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可能和艾伯特夫人有什么样的交集。

　　玛丽安·艾伯特，是自首的。

　　“见过她吗？”乔隔着玻璃指向罪犯。
　　“不，从没有见过。”Zon平静地说。

　　玻璃后的玛丽安正在接受审问，可无论审讯人员问什么，她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认识她吗？”审讯人员又拿出了伊莎贝拉的照片，“从你家中搜到了这个姑娘的衣物，她死亡之前的最后落脚点，是在你家。”
　　玛丽安对照片扫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
　　“根据鲁米诺测试，证实你家地下室曾铺散大量血液。你对此有什么解释的吗？”
　　“……”
　　“从你家前庭的地毯中所找到血迹，证明是属于伊莎贝拉的，也请你解释一下。”
　　“……”
　　“她身体器官的其它部分在哪里？”
　　“……”
　　“负隅顽抗是没有结果的，艾伯特夫人，”警员只得收起照片，“毕竟，报警人就是你自己。既然你想要自首，就请与警方合作，争取减刑……”
　　“我没有自首，”玛丽安终于抬起头，“是撒旦迷惑了我。”

　　或许没有料到罪犯会这么说，审讯的警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女人，都是应受到惩罚的。”玛丽安道，“她们不检点，所以才导致了自身的灾祸。唯有用她们的血来洗刷，才能换得上帝的宽恕。”
　　她的表情认真又严肃，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于是，在场的所有警务人员都知道这是个疯子了。和疯子对话是没有结果的，她或许应该找个心理医生来寻求帮助。

　　可是，那个审讯的警员却继续道：“可是您不是上帝，艾伯特夫人，您是一个人类，所以现在才会坐在警局里。”

　　Zon不由因这言辞而注意起这个警员。从玻璃后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到艾伯特夫人的正面，以及那个警员的背影。
　　这个背影很熟悉，他终于发现，原来这个讯问的警员，就是约翰。

　　艾伯特夫人对于约翰的言辞显然不屑一顾：“上帝授予了我惩戒罪人的权利。这是上帝的指引。”

　　乔翻了个白眼。
　　Zon看得出在场的警员都做了些细微的小动作，以显示自己的鄙夷。他们没理由和一个疯子纠缠到现在，为了这个案子，他们已经好几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可那个警员不为所动，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上帝是什么时候授予你权利的呢？”

　　Zon看到艾伯特夫人身后一个看押她的警员撇了撇嘴。果然，那老妇自豪地说：“他自梦中而来，告诉我应做的事。”
　　“既然如此，您一定看到了上帝的长相，上帝是什么样的呢？”
　　艾伯特夫人定定地望着他：“你觉得，我疯了，对吗？”
　　约翰不置可否，但其他人明显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没有疯，”她淡定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杀了人，触犯了人类的法律，所以才会坐在这里。”

　　现在这个女人说话条理清晰，又似乎不像个疯子了。

　　玛丽安忽然间滔滔不绝起来：“那么，我为什么会杀人呢？你们有想过这个吗？我杀死的人破坏了一个个他人的家庭，那些被背叛的妻子们的哭泣声，你们一定都听不到。她们如同你我，生命一样平等，皆为上帝赋予。我抹去了那些犯错的存在，才能维持正确的秩序……你们觉得我没有权利这么做，可是又有谁能有权利阻止那些破坏他人家庭的女人呢？没有。因为没有哪一条人类的法律对此有规定，在常人眼里，杀人就是比这个更可怕更应受到惩处的，而介入他人的家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人们肆无忌惮地令一个个家庭支离破碎，那么这样的事到底要由谁来负责呢？世人说法律是公正的，可是这里的公正在哪里呢？”
　　约翰回答道：“法律会确保女性在配偶出轨而离婚后得到保障，任何人都不能犯下重婚罪。”
　　“是的，是的……因为你们只看到了金钱和物质……”玛丽安毫无愧色地说，“然而她们往往要的只是一个回心转意的丈夫、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不是账户上大把的钞票和已经浪费掉的青春！”

　　一时间在场的诸位没人可以反驳她的话。

　　“你们……遵循道德，”玛丽安说，“因为作为智慧的人就应该遵循道德，这是人千百年来立下的不成文的规矩。然而有一天，这些规矩被一些明文规定框定，你们称其为法律。”
　　“法律并不万能。这世上总有些事，明明在道德之内，却在法律之外。我们谴责它们，唾弃它们，但没有任何人对之处罚——因为就连神圣的法律，也是由人类自己订立的。是人制定的，所以才会有漏洞。那么，既然人类可以用法律将处罚同类的行为合理化，我作为同样的一个人类，为什么就不能行使惩戒同类的权利呢？”

　　她抛下了一个问题，但这是个诡辩。

　　“因为法律并不是您一个人规定的，是由全体人类共同决定的，艾伯特夫人，其中也包括了您，”约翰笃定地说，“您说法律的漏洞导致了您不得不对他人的惩戒，但是同时，您毕竟享受了法律的福利和保护才能在人类的社会生存到如今……”
　　“……”
　　“您获得了现行法律的权益，却又想私自执行另一套法律——这是行不通的。除非，您抛弃自己作为人、作为一个法律主体所拥有的所有权益……”
　　“……”
　　“可是您毕竟是人。这是个悖论。”
　　“……”
　　“所以，既然身在美国，就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这么说。”

　　玛丽安·艾伯特重新低下头。

　　“请告诉我，”约翰耐心地说，“伊莎贝拉身体器官的其它部分在哪里，她的家人等着将她完好的安葬。既然这个孩子已经死了，已经如你所言用鲜血洗刷了罪孽，那么，至少请将她剩下的部分还给她的家人。艾伯特夫人……”
　　艾伯特夫人低头不语，她恢复了一个神经病患的常态，看上去没有人可以从她的口中撬出任何东西。

　　“约翰那套是行不通的，”乔挑了挑眉，“所以，轮到我了。”
　　他作为约翰的搭档，适当地扮演一个坏人的角色，他正要动身向门边走时，玛丽安却突然开口了。

　　“被拿走了，”她淡然地说，“去帮助那些更需要它们的人。”

　　器官交易——所有人立刻明白了她在说什么，Zon贴近了玻璃。

　　“被拿走，”约翰语气有些急切，“被谁拿走？”
　　“一个戴鸭舌帽的人，”这个女人看上去不像在撒谎，“每次接头都在昏暗的地方，我看不清他的脸。”

　　Zon瞪大了眼睛，他联想到了那个欺骗安妮的人，那个人，同样的鸭舌帽，同样的看不清面目！

　　“其他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所有罪名我都承认。该有什么惩罚我都接受。”艾伯特夫人的眼神游移，一直未变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没错……我为他人选择道路，也应为自己而选。我惩戒了他人，所以，也该到我受到惩戒的时候了。”

　　她再次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乔纳森不得不推门而入进行第二环节的审讯，约翰从里面走了出来，临关门时，他瞥了眼Zon。
　　Zon也回望着他，这一瞬间，时间如同静止。
　　他发现了一些不同之处，他发现约翰的灵魂所发出的光芒比起上一次又减淡了不少，所以刚才他背对着他，他并没有认出来。Zon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一定不是很好的现象，而对方，一定对此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们静静地站着，都等着双方说些什么。但是约翰还是在Zon快要先出口时，转过身，向外面走去了。

　　Zon作了个苦笑：他从来不留给自己挽留的机会不是吗？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先转身离去的……

　　他没有来得及想更多的东西，因为就在同时，审讯室里出了问题。罪犯轰然倒下，警员们乱成一团，乔纳森紧张地上前进行抢救，但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叫救护车！”他在里面喊，“快，去叫救护车！”

　　从她濒死的那一刻，Zon一下子读出了所有被她隐藏的那些记忆和情感。她自童年开始就接受父母的家暴和同龄人的白眼，一直到长大，她嫁了人，终于家暴的人换了一个……

　　这个人的一生惨不忍睹，所以她就将更多的悲惨加诸到他人的身上。她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个包庇犯，但是很快，她就成为了变态阳wei丈夫最积极的帮凶，并在二十年后开始独自犯案。她对感情的逆来顺受害了她，不过，恐怕这也是她所爱的男人娶她的最大的理由。
　　但是，玛丽安至死不悔，她并不对那些受害者感以抱歉，她接受最大的惩罚只是因为那是法律的宣判。她接受一切宣判，正如上帝对人做的那样……
　　唉，残忍的上帝，公正的上帝……

　　而现在，她快死了。

　　Zon透过玻璃看着她最后的抽搐，不知该报以同情还是该报以别的什么想法，他冷漠地看着她死去，世间一切顺应生死，艾伯特夫人的心肺功能不太好，她早就该到这一天了，这样或许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两个无辜者为她殉葬……
　　可是Zon的眉毛一挑，他发现了某处不同寻常。

　　他发现他看不见艾伯特夫人的灵魂了。这是不可能的。

　　将死的人的灵魂会从人体内出来，然而玛丽安的灵魂，并没有出来。有一大团漩涡自她心口绽开，这不正常……

　　“让开！”他迅速推门而入，“注意她的身体！”

　　警员们不知这个贸然闯进审讯室的孩子是什么来路，他们自己也惊讶，第一反应居然是听从他的吩咐，退散一边观察罪犯的尸体……

　　尸体下窜出一只古怪的虫子。

　　“抓住它！”
　　然而这一声高呼显然没有来得及执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再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虫子穿过墙壁，消失不见了。

　　——距离Zon只有一步之遥。

　　他呆呆地蹲在墙角。这件事并没有完。

　　在人间的冥王努力抑制着怒火：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一个即将受审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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