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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在始终淡定如常的面孔下,Zon觉得他的内心深处正在掩藏一种怪异的冲动。他忽然尤其迫切地想要拯救一个人,一个常人,而且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不良少女。
当克里斯翻出戴夫·艾伯特的资料时,Zon所有的表现只是咳了一声。这个男人在世时的生活环境与他之前的猜想大同小异。这个男人五十年前出生,他有个妻子,是与他一同毕业的大学同学,同为外科医生,并且从照片上看来,这个女人高大又强壮。
戴夫·艾伯特在十年前因为肺癌去世,如今的艾伯特夫人是个看似普通的寡妇。他们从结婚开始就住在旧金山湾边的富人区里,在城郊拥有一座独栋小别墅。从他们那幢城郊的别墅开车出发到本市差不多要一小时。
Zon低头看了看表,现在刚过晚上七点,外面的太阳还挂在天边舍不得落下。
他忽然直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Zon?”克里斯不解道,“这算调查完了?你去干嘛?”
Zon回以一个微笑:“去睡觉,亲爱的。”
克里斯不可思议地望望窗外的夕阳:“你秀逗了?!这才七点!而且你还没吃晚饭!”
可是Zon卧室的门已经“碰”地一声合上了。
……
戴夫·艾伯特的家干净整洁却略显破旧,在这个社区里所有的别墅都面临同样的境况,毕竟,这是个很老的小区了。
玛丽安·艾伯特坐在家中那张有些年头的躺椅上,面前开着电视,电视里两个英俊的男主角提着刀正在别人的家中走来走去。
玛丽安半睁着眼,唇角带着笑意,她似乎在看电视,又似乎不在看。对她这样步入老年的妇女来说,这样的电视很容易打发无聊的时光,可是里面究竟在讲什么,她未必看得进去。
比如,在她看来,即便这电视里的俩兄弟是以正义之名闯入他人的家中,却毫无羞愧之意地举枪毙掉那家的男主人,这就实在是有点奇怪。他们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然而他们只是端起枪——啪地一声,那家的女主人只能坐在地上搂着她的丈夫痛哭。
但是在很多年轻人眼中,这样的主角很酷。所以玛丽安有时会觉得无法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或许她年轻时比他们还疯狂,但是毕竟现在,她老了。
玛丽安轻轻咳了一声。她未必是真的想咳嗽,但这是个老习惯,她有些什么举动之前就会想稍微咳嗽一下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当她丈夫在世时就是这样的,然后现在……
哦,不用了。
她丈夫已经去世很久了。
她举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新闻里正在播放关于一名女子失踪的消息,照片上的她美丽而且年轻,或许她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然而现在,那些可能都被捏在劫匪手中,她只剩下“可能会死或可能继续活”这两样选择而已。
人的一生就是个单选题,岔路有无数条,年轻人就容易在这些岔路中迷失自己的方向。所以这世上应该有一个人,为这些迷途的年轻人纠正、并选择出一条正常的道路来。
比如,就像刚才那个电视剧。正如故事里的人物被编剧所操纵,他们的选择情非得已;而现实里或许也有那么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生活中的人们,或是走入歧途,或是抹平一切不合理的道路,引人走入正途……
玛丽安想,她可以成为这样的一只手、一个人;她可以左右别人的命运;她可以纠正年轻人的错误……她可以成为那样一个神的代行者。
她看着新闻,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啊,对,她是神的代行者,至少现在,就是这样的。
所以她起身,外面逐渐下沉的霞光透过窗户,为她镀上了一层不可侵犯的肃穆。她以审判者的姿态迈开步伐,强硬且不容抗拒。那扇门就在那里,明明就在她自己的家中,却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直到门在面前,直到……她来开了门……
不——她想,她所看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画面。
玛丽安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了双眼,但除此之外,她的脸孔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所看到的是:在一片蒙蒙的雾气中,站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小女孩。
她退后了一步,但是她的身后也不再是她的家,而是同样的一片雾气。所以她不退了,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女孩哭。
这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虽然看上去很魁梧、比实际的年龄要大很多,但她就是知道,那个女孩只有十岁。十岁的女孩不太漂亮,甚至可以说看上去有些丑,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受到了周遭人的欺负。
玛丽安听得见雾气里的絮语,那些对女孩的诽谤和侮辱的声音,同样带着稚气。她的同学,那些同龄的孩子们正在伤害同样的一个孩子。加害者们还没成年,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这并不是他们犯错的理由,因为,他们已经在那么做了。
玛丽安就这么漠然地站在那里,等那女孩哭完,可是当那她哭完再抬起头来时,玛丽安发现,这个姑娘长大了。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了,身材依旧魁梧,但是容貌稍许好看了些。
玛丽安记得那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她学会了化妆。对于女性来说,化妆真是个极好技术,那如同面具的化妆品一层层盖在脸上,就算再邋遢的丑女也能整得像模像样。
所以这个姑娘变了,她变漂亮了,而且更自信,更优秀。她不再理会周遭的欺辱,她靠自己努力念书考上了医学院,并且现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正挽着他的胳膊。
——哦,我怎么忘了。
玛丽安想,那个人,就是她的初恋,她那死去的丈夫。他不能算英俊,却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不知为什么有一日答应了她的告白,他们就在了一起。
——或许是为了她家的钱。
——或许是为了她优秀的外科技巧,只因他们是同学。
——好吧,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玛丽安在那一年收获了爱情,也收获了背叛。她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喜欢她的,可还是没办法接受他在与她交往期间和另一个女人躺在一起的事实。
那是个多漂亮的女孩啊,金发碧眼,比她小两岁,似乎才刚成年……
玛丽安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雾气里的男女走远。她可以拉住他们,并且告诫那女孩,这个男人并不是她可以依靠的,但是她偏偏又不想那么做。
因为那是她一生中唯一次,有一个同龄人愿意爱她。
哪怕那是谎言。
所以即便无法接受那男人屡次的背叛,她还是嫁给了她。
“玛丽安哟……玛丽安哟……可怜的玛丽安……”雾气中的絮语靠拢过来,它们窃窃私语,扰乱着玛丽安的心智,“除了学历毫无出众之处,不会与人相处的玛丽安……”
那雾气里的人又有了变化,从远处走来的男女明朗,男的还是那个男人,而女的,换成了个金发碧眼的妇人。
“不!”玛丽安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她高呼出声,话音刚落,一柄斧子劈下,金发碧眼的妇女颓然倒地,她的金发披散一地,美丽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
她定神,看到那男人举着斧子,一脸疯狂:“玛丽安,玛丽安!”
他正在高声喊叫她的名字,啊,对,后来,她就像那个二十年前的幻影那样,跑到他身边,冷漠地注视着那具尸体,再听凭他的使唤。
“替我把她处理掉。”他丢下这句话,便带着一身鲜血,提着斧子离开了。
这有些荒唐,她至今记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要为他那么做。她本该平静地做一个本分的妻子,最后却成了他的帮凶。
“上帝……”她与那个幻影一同说道,“请原谅她。”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言语。
她明明是如此笃信上帝啊……
那个幻影蹲下身,抚下了特莱亚夫人的眼睛:“请原谅她。”
原谅一个死人,原谅一个不贞洁的女性,用她的鲜血和生命来洗刷她的罪孽——为什么上帝要原谅的是这样一个受害者,而非犯下杀人罪行的她的丈夫——玛丽安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学过心理课,知道自己的畸形,可就是如此无可自拔。她听从他的指挥,和他一起犯下一个又一个案子。雾气里的世界染上了血红,一具具女尸倒在玛丽安的脚边,她们支离破碎,死不瞑目。
“玛丽安哟……”那些雾气为她叹息。
“耶和华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她握起双手,念起了圣经,“又如所多玛,蛾摩拉,和周围城邑的人,也照他们一味地行淫,随从逆性的情欲,就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
于是那两座罪恶之城化为了焦土,而人间的罪恶还是流传至今。
那些勾引他人丈夫的女性;
那些沉溺于都市声色中的年轻男女;
那些不应有的、本应受到憎恶的欢愉;
那些本该由神一一肃清的人类的原罪……
那些,被她认为是错,应由她纠正的事物。
那是……几天前的事。她去教堂时遇到了同一教区的另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丈夫在离他们家相隔不远的斯坦福大学附近做工,而这个女子并不开心,因为她的丈夫迷上了另一个金发的女子。
诉说这件事的女人并不漂亮,那一瞬间,玛丽安觉得,她和她很像。所以当她和她倾吐这件事,她将之记在了心里。
现在,雾气退却了,她站在她的地下室里。面前是一张铁窗,床上躺着一个残缺不全的金发女子。她的双腿都已被砍断,在专业的包扎下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了,但那惨况仍然触目惊心。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电锯,接下来,她将砍下她的手臂,最后,则是她的脑袋。这是上帝赋予她的责任,用以惩罚这些女人为了一时欢愉而犯下的淫行。
她向她走去,她举起了电锯……
“如果你停手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忽然间,在这本该只有两人的空间,出现了第三个不大不小的声音。玛丽安回过头,她看到一个黑发的少年,正以悲悯的目光望着自己。
透过他的身体可以看得见对面的墙壁,这个少年不是人。
“停下,或者继续,这是你给你自己的选择。”他说。
“你是什么人?”玛丽安放下电锯,憎恶地问,“刚才就是你施加给我的幻象!”
“那并非幻象,只是你的记忆,”少年说,“我通过你的记忆看见了你的过去,仅此而已。”
“你要阻止我。”玛丽安使用了陈述句。
“我在拯救你的灵魂,夫人,”少年的嗓音低沉,“虽然在我来看您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是撒旦派来的恶魔。你在迷惑我。”
“您在迷惑您自己。您自认为是神的代行者……然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代表神、借以□□、施以神的手,去犯下罪恶。”
“这不是罪恶,是惩戒!”
“您在伤害她的身体,正如特莱亚夫人伤害了您的心灵,这二者没有什么不同。既然您惩戒了她,那么,又会有谁来惩戒您呢?”
“我不需要惩戒,我是……”
“你是凡人,”少年重新申明了一遍,“你为他人选择道路,也应为自己而选……毕竟,因为您和她一样,都是平凡普通的女人。所以,是停下还是继续,就要由你自己来选了……”
玛丽安楞了一下。
她的精神很早以前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她思维混乱,但是保有一丝清明。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是错的,但长久以来,她都告诉自己是对的。
因为没有人知晓,没有人阻止她。
“玛丽安……玛丽安!把她处理掉!”这是她丈夫在世时对她说的最常见的一句话。
如果他说“不要这么做”,那么玛丽安会不会停手呢?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她瞪着眼睛,口中祷告了起来,“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她向那个少年挥下了电锯,然而徒劳无功,那里什么都没有,这也是个幻觉。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她想她为什么要信仰上帝,那是因为上帝赐予了她犯下罪恶之后的平静。那是在鲜血的洗礼后最后的安宁,她享受那个。
她的确是个罪人,罪人因信仰上帝而被上帝赦免,所以,她一定是无罪的。
——有罪的,是世人!
然后,玛丽安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接着便醒来了。
电视上那两个兄弟仍提着刀在别人的家中走来走去,玛丽安却没有坐在原位的躺椅上,她正站在电话机旁,手里提着话筒,话筒里的女接线员不断叫着她的名字,话机屏幕上显示她拨打了911。
距离这个社区最近的警局距离这里只有五分钟路程,从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近,直至停在她家门口,直至有人敲响了她家的大门。
她的祈祷终至尾声。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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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忙,没啥心情更文,见谅,我尽量在春节前完结吧,就算不完结也是在春节后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