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韩岭从火车站接回了风尘仆仆的沈如一。他没用公家的车，一是不愿公车私用，二也是为了方便说话。
　　“怎么样？”
　　沈如一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凡是推广的地方我都去看过了，息壤对岩石的侵蚀并不明显。尤其是2号，因为从雨水中吸收营养物质的能力提高，对于岩石基本没有侵蚀作用。还有出事的那个地方，虽然当初使用的是1号，但因为控制了数量，从断裂的岩层上看也并没有过分的侵蚀，反而是煤矿向上挖掘太过，削薄了岩层，但也远远不到自动断裂的地步。”
　　韩岭松了口气：“那就好。”
　　沈如一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也担心是息壤的问题？”
　　韩岭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息壤绝对是好东西，但是不管什么样的好东西都会有副作用，我就怕因为这点副作用，息壤会被扼杀。”
　　沈如一心疼地看他：“还有人找你的麻烦？”
　　韩岭苦笑一下。沈如一最了解他。李和裕一直在对他施加压力，只是那个石墨矿的报告是他审批的，现在给周锐捅了出来，他也受了处分，才算安静了些，却一直对外宣扬说是韩岭在故意打压他。韩岭倒不在乎这些传言，主要是药厂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停了下来让他高兴。
　　沈如一有些不解：“药厂吸收外资是好事，你怎么那么反对？”
　　韩岭摇头：“我不是反对外资。相反的，有外商投资对县里经济增长大有好处，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最怕那些人为了吸引外资什么都不管不顾。那个药厂计划我看了，里面关于废水处理只是一带而过，根本没有详细方案。李和裕说外商是看中这里有充足原材料，附近又有煤矿，可以节约大笔运输费用，而且本地劳动力价格低，这些都是利润，所以人家肯定不会在污水处理系统上省钱。但是按我的计算，本地种植的那几种药用植物都是用来制造普通药品的，市场价格并不高，即使在原材料和燃料动力上节约，人工费也低，仍然没有太多利润。如果上了大型污水处理系统，那利润又要下降一大块。商人投资都是为了盈利，谁也不会来做贡献，这样的利润，他们怎么会上好的污水处理系统？万一到时候废水不经过合格处理就排放，等发现的时候就晚了！而且，他们为了吸引外资，即使发现了污水排放不合格，会不会上报也是个问题。”这话他只能在沈如一面前说。
　　沈如一点了点头：“所以你怕他们会拿息壤作文章报复你？”
　　韩岭冷冷地一笑：“我倒不怕他们压我，大不了就不当这个处长！我是怕再上来的人随便就批了这个方案。不过现在好了，只要息壤没问题，有打着石墨矿幌子采煤这件事压着李和裕，他怎么也不好再来催药厂这件事。”
　　沈如一看着韩岭脸上坚毅的神情，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现在我倒真是感谢李教授，幸好当时听了他的劝告控制了息壤的数量。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多听听前辈的话没错。”
　　韩岭忍不住笑：“怎么，不叫李老头了？”心里却在犹豫，该不该把周锐和李教授的关系告诉他。
　　沈如一吐吐舌头。三十出头的人了有时还会露出这种孩子气的神情，每回都看得韩岭心里痒痒，想上去亲一口。将近十年了，从大学里偷吃禁果开始，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是地下状态，虽然两人都不提，但心里都悬着。沈如一还好，父母早就过世；但韩岭不敢想要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会怎么样，更不用说一旦被人知道了他的前程就算全砸。沈如一从来不提这话，所以韩岭心里一直觉得是自己欠他的。
　　“喂—”沈如一拖长声调，在韩岭眼前摇晃手指，“发什么呆，想谁呢？”
　　韩岭笑笑，一把抱住他：“在我这住几天。我总也没陪你出去逛逛。”
　　沈如一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女人，逛什么？”
　　韩岭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热，抱得更紧：“去看看。过几天你生日，我也想送你件礼物。”
　　但是沈如一这个生日注定过不好。转了没有两条街，韩岭手机就响了，省下属另一个县城山区出现泥石流，埋了当地一个小造纸厂，造成加班工人五死一伤。这件事情与韩岭的工作本来没有多大关系，但出事的地点却也是推广了息壤的地区。打来电话的是秘书小李，韩岭知道他是李和裕的远房侄子，所以这个电话，其实是向他示威来的。
　　韩岭和沈如一赶到的时候秘书小李居然已经到了。韩岭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个小李周六周日从来不肯加班，今天忽然这么勤快，其用意不言而喻。
　　“韩处，”小李凑过来，“村民们都在说，息壤用了两年，从来没出现过泥石流，可是今年雨季刚开始就发生泥石流，大家情绪很激动呢。”
　　韩岭没理他，转头向几个当地警察询问情况。几个警察说：昨晚雨是下得大了点，但是因为前几年用了息壤，雨再大也没出现过泥石流，大家都没放在心上，结果早晨起来才发现造纸厂的房子被埋了，里面六个加班的工人死了五个，只挖出一个活的，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医生说缺氧时间太长，恐怕会成植物人；奇怪的是山上庄稼林木都没怎么动，不像以前发生泥石流那样庄稼树林全部毁掉的状况。
　　韩岭皱着眉在出事的地方走了一圈。雨后的空气里青草香浓郁，但韩岭无心欣赏。这是个土造纸厂，倒塌的小厂房里还在流出黄黑的水，顺着挖出的沟流进旁边的小河里，把河水染出怪异的颜色。韩岭忍不住指着河水问：“这些废水就直接排进河了？”
　　一个警察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回答：“土厂子呗，可不就是直接通进河里去就完了，以前都这么干。”
　　韩岭觉得自己头上青筋直跳：“这样排污入河，下游不是全都污染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下游还有农田，都是用这条河的水灌溉吧。”
　　警察不吭声了，半天才说：“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再说，也不归我们管……”
　　“你们环保局负责人是谁？这样的排污方式他看不到吗？”
　　小李咳嗽了一声：“韩处，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吧？重要的是村民们现在情绪很激动，认为息壤并不可靠……”
　　韩岭看他一眼，转身跳上一块石头，大声说：“老乡们，老乡们，请冷静一下。我是省土地局的韩岭，有什么问题请大家向我反映。”
　　下面顿时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喊。一个黑瘦的老农满脸泪水：“您就是神土处长啊？俺们这里自从用了神土，好几年没这事了，咋会忽然又发生了？俺儿就这么走了啊……”他蹲下身子，抱头大哭。
　　韩岭扶他起来：“老大爷，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的，您—”
　　“咋查？”一个小伙子气汹汹挤上来，“就是你们的神土不管使唤，还有啥原因？”
　　“老乡，请你冷静一下。”韩岭尽量心平气和，“刚才这位老大爷也说了，自从使用了息壤，好几年没有发生这种事，说明息壤并不是没有用处。至于这次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待……”他说着，却看见沈如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河下游走上来，站在人群外面，脸色异常苍白地看着他。

《山海间》
新的耽美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