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让沈如一头疼的问题很快解决了，这是他和韩岭都不曾想到的。
　　韩岭回县城没多久，北区建筑群的项目就下马了。因为投资方实地考查时，山区又出现了轻微泥石流，吓得投资方几个代表当场拔腿走人。
　　项目泡了汤，主任的脸比锅底还难看。韩岭灵机一动，向主任提起了沈如一的息壤课题。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县里很快划出了一块山地，决定试用沈如一的息壤2号。
　　瘠薄的山地均匀撒上了一层棕黑色的息壤2号。山民们听说县里在实验一种“会长的土”，好象听到了神话故事，纷纷跑来看热闹。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悄悄捡了几块准备用在自家地里。
　　沈如一搬进了韩岭狭小的宿舍。本来三四年分居两地，难得这样朝夕厮守，两人都想亲热亲热。但是农时不等人，再有两个月春小麦就要播种，沈如一几乎天天泡在地里，随时观测息壤2号的生长情况。
　　小麦按时播下了种子。息壤2号在自然条件下的生长情况不如实验室里，但已经比山区本来的土地好得多了。几个村子的村民看着明显增厚的土层瞠目结舌，神土的说法不胫而走。
　　“今天好好庆祝庆祝！”难得沈如一终于可以休息一天，韩岭准备了好几个菜，还拎回来两瓶啤酒。
　　“还没完呢。”沈如一像散了架一样倒在床上，“小麦出芽情况不错。不过还没到雨季，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呢。真是累死了，原来农民这么辛苦。”
　　“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对你有信心。”韩岭关好了门窗，才敢走回来在沈如一脸上亲了亲，“起来吃饭。你看你这两天瘦了一圈。”
　　“你拉我起来。”沈如一耍赖地伸开双臂。
　　韩岭笑笑，弯腰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沈如一吓了一跳，连忙挣扎：“小心让人看见！”
　　“门窗我都关好了。”韩岭情不自禁地吻着他，“对门宿舍这会没人……”
　　沈如一松了口气，反手抱住了韩岭。压抑许久的欲望迸发出来，两个同样年轻、健康、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迫不及待地拉扯着对方的衣服……
　　“你把我衬衣扯坏了。”沈如一伸出一条手臂，从床边捡起自己的衬衫。
　　韩岭想笑。沈如一这么大了有时还会像个孩子一样：“掉了颗扣子，一会给你缝上。菜都凉了，我再热一遍去。”
　　沈如一抱着被子，惬意地看着韩岭忙碌。狭小的房间里充满温馨的气氛。
　　“明天还去田里？”
　　“不，得准备回北京再做试验。2号的很多性能都比1号好，就是生长速度不行。”
　　“你还要长多快呀？难道真要像神话里的息壤一样，水涨一尺，堤高一尺？”
　　“那倒不用。可是雨季一到，必然冲走一部分息壤，如果按现在的生长速度，我怕到时候顶不住。”
　　“那你想怎么办？”韩岭重新摆好杯盘，走过来给沈如一穿衣服。
　　“按照生物本能，个体减少的时候繁殖率自然会提高，但那太慢了，还得人工刺激选择。以前在实验室里因为条件好繁殖快，我没考虑到这一点。现在看来，还得真正投入使用才能发现更多问题。”
　　韩岭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如一。他就爱沈如一谈起自己课题时认真的样子。是谁说的，认真的男人最可爱，沈如一可不就是么。
　　“叮—”不识相的铃声打破了气氛，韩岭不大情愿地抓起电话，“你好，我是韩岭……李教授？”电话那头正是沈如一的课题导师，地质系的李老头，李教授。
　　“韩岭啊，我听说沈如一在你们那儿搞了个实验田？”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韩岭瞅了沈如一一眼，按下了免提键。
　　“我—你和他关系不错，大概也知道了，我和沈如一，在他的研究课题上闹翻了……”
　　“我听说了一点，那个，您和他的观点不太一样……”韩岭谨慎地选择着词语。
　　李教授叹了口气：“不是的。其实，其实沈如一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嗯？”韩岭不知说什么好了。既然承认他是正确的，你们还争什么？
　　“最善于适应环境的是生物，从这一点来说，沈如一的研究方向不但正确，而且相当超前。我听说了他的息壤2号，他的确，在生物方面有超群的才华。”李教授似乎也在斟酌着，一字一句地说话，“但是，我当时之所以反对，是因为，生物也是最难以确定和控制的。沈如一设计出的是一种不同于已有生物的新生物，这种新生物，怎么说呢，韩岭，你知道物种入侵吧？”
　　韩岭点点头，然后才想起对方根本看不见。李教授似乎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一般的物种入侵，指的是外来物种进入本地生物圈之后，因为没有天敌抑制而疯狂生长，占据优势，乃至绞杀本地物种的情况。沈如一设计的息壤2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外来物种。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韩岭回头看一眼坐在床上听得聚精会神的沈如一，清清嗓子：“我，明白您的意思。”
　　“那就好。”李教授的声音很欣慰，“我听说你和他是好朋友，那麻烦你转告他，无论如何，请他听我一句，控制息壤的数量，不要过高追求繁殖率！做为导师，我能给他的忠告，仅此一句了。谢谢你。”
　　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这句疑问还没出口，李教授已经挂了电话。韩岭放下电话，回头去看沈如一。沈如一托着腮坐着，已经陷入沉思。
　　“如一，”韩岭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我，我觉得李教授的话有道理……”
　　“嗯。”沈如一缓缓点了点头，“他考虑的比我周到。控制数量，的确要控制数量！可以给息壤加载一个基因开关，在单位数量达到一定等级的情况下停止繁殖。”
　　“怎么才能让它们知道达到了数量要求呢？”韩岭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再去学点生物知识。
　　“……气味，气味应该可以！每一个息壤细胞都会发出一定量的气味，当单位面积内的气味浓度达到标准，基因开关就关闭，停止繁殖；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比如雨水冲刷，数量减少，气味浓度下降，开关就再次开启。”沈如一攥拳在手心里敲了一下，神情又沮丧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向李老头道个歉？他至少是在这一点上比我考虑得周到……”

《山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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