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燕园的校舍保留着古色古香的外貌，还是韩岭记忆中的样子，让他倍感亲切。
　　这次来北京是因为有个良种推介会在燕园科技大楼召开，主任把这个机会给了韩岭。平心而论，主任对韩岭还是不错的，不过这次让他来北京，恐怕还是不想让他对那个别墅群的投资方案说三道四吧。
　　韩岭苦笑一下，眼睛望着窗外。这次的良种推介重点在盐碱作物，对贫瘠山区没有多大实际用处。
　　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韩岭回过头，对上一张稍有点圆的白净脸庞：“徐阳！”
　　“韩岭，真是你啊？”徐阳压低声音，握住他肩膀用力摇了摇，“我在后排看见，还以为眼花了呢？怎么样你还在原来那个地方吗？这几年怎么都没你消息？”
　　韩岭只是笑。徐阳是成都人，上学时跟韩岭和沈如一同宿舍，毕业后留了校。大概是生活平静安逸，如今颇有点发福的势头。
　　“出去转转？”徐阳瞟一眼讲台，小声提议。两人像当年在学校里那样挟着书本讲义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哎！”一出门徐阳就亲热地捣了韩岭一拳，“好几年了一点消息也不给哥们来，怎么，想绝交啊？”
　　“看你说的！”多年不用的老习惯浮上来，韩岭也还了他一肘，“谁都像你，逍遥写意，大把的时间？”
　　“哟哟—”徐阳怪叫起来，“大忙人啊你！早听说了，不是在那个什么秘书处吗？听说升挺快啊！”
　　“升什么，还不就是打杂。”
　　“可别这么说。”徐阳正经起来，“机关里要熬资格的，你又没什么背景，已经算升得快的了！”
　　韩岭笑：“你怎么好象知道得挺详细啊。”
　　“当然听沈如一说的。”徐阳又给了他一拳，“你小子真是不够义气，大学里就跟沈如一铁，毕业了还这么偏心，光跟他联系！怎么，别人就不是你同学了？”
　　韩岭笑笑：“混不出样子，拿什么来见老同学？”徐阳要是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只怕就不会这么快活地说这些话了。
　　“得了吧！”徐阳撇撇嘴，“你们两个才是一对怪胎！对了，来北京几天了，去看他了吗？”
　　“昨天晚上刚到，还没去呢。”
　　“听说他跟导师闹翻了，已经搬出实验室了。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韩岭大吃一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徐阳抓抓头：“好象是为了一个土壤改良课题跟导师意见不合吧。沈如一觉得导师的研究方向太守旧—李老头，你知道，就是地质系那个倔老头，也不知沈如一学生物的怎么会找他做导师—李老头说他少年狂妄，沈如一就摔门走人了！动静挺大，学校好象还要处分他。听说他那个课题已经有点眉目了，但是没法推行实验。本来李老头有路子联系试验田和资金什么的，这下两人一闹翻，也没戏了。”
　　韩岭没心思再听下去，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燕园。好在徐阳知道他俩关系好，也没多心。
　　沈如一家在五环外，一座小巧的别墅。请来做家务的钟点工说，沈如一在后面温室。
　　沈如一的父亲经营房地产，家财万贯，他的母亲爱花，所以建了这个温室。可惜沈如一还没上大学，父母就双双在飞机失事中去世了。这个温室就变成了沈如一的良种实验室。
　　韩岭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沈如一正蹲在温室一角全神贯注地测量着什么。韩岭放轻脚步走过去。那是一畦泥土，颜色跟他的生日礼物很相似，只是看起来更稠厚些。
　　“如一。”韩岭轻轻叫了一声。
　　“岭？”沈如一惊喜地回头，猛地站起来。蹲得太久了腿上一阵麻木，他晃了晃，跌进韩岭张开的双臂里。
　　一个热吻结束，韩岭才想得起往玻璃温室外面看。要是被人看到……
　　“没人，钟点工在前屋。”沈如一懒洋洋地靠着他，两脚不舒服地在地面上挪来挪去。
　　韩岭蹲下去替他揉腿：“你怎么搬出学校了？”
　　“你怎么知道？”沈如一有点意外，“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来了？”
　　“碰见了徐阳，他告诉我的。”韩岭仰头看着沈如一俊秀的脸，“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为了息壤？”
　　沈如一耸耸肩：“本来找李老头是因为他对土壤性质研究得透，不过后来我觉得如果只在土质上动脑筋不行，所以想换个方向。李老头骂我异想天开，我说他顽固不化，结果就翻了。”
　　“换个方向？”
　　“对！”一说到息壤，沈如一马上兴奋起来，“息壤必须是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土壤永远达不到要求。你没发现，我给你的那盒土，其实不完全是泥土吗？那其实是种改良粘菌的集合体。”
　　“粘菌？”韩岭想了一小会才明白过来，“那个，那个是生物体了？”
　　“对！”沈如一兴奋地一拍巴掌，“这就是我的设想。只有生物体才能繁殖，有了繁殖才能真的像传说中的息壤一样生生不息，取之不尽。而且在岩层上，这种粘菌可以比土壤更好地附着固定。你看这块地，这就是改进的息壤2号，它能够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和氮，为植株提供更多养分。息壤1号的繁殖力你已经看过了，有了它山区水土地流失，土层单薄的情况可以大大改善。现在我缺少的只是大面积的试验，这温室里毕竟面积太小，条件又太好。只有让它处在自然状态下，才能得到真正的检验。”
　　“是啊。”韩岭皱起眉。大面积的试验田……
　　沈如一这才有点懊丧的样子：“本来李老头有关系弄到试验田。资金不资金的我不在乎，但没路子你弄不到地……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再想办法吧。我肚子饿了，陪我去吃饭。吃完饭你得请我看电影。”
　　“你想看什么电影？”韩岭微笑。
　　“断背山。”

《山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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