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应该是从那个时候起，如一脑海里就开始描绘息壤的形象了吧？韩岭回忆着昨天如一的兴奋劲，忍不住微笑起来。如一在电话里说了很多：什么这只是第一批样品还不完善啊；什么接下来要加强它的固着性啊；什么要设法让它能够充分吸收空气中的氮气啊；还有什么吸收岩石中矿物质之类的，滔滔不绝地说了足足半个小时。韩岭没听懂多少，毕竟他不是学生物的，而且离开学校三四年了，对那些最先进的技术已经是望尘莫及。
　　“小韩—”一摞文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几份东西整理一下，待会送赵主任那里批一批。”
　　“好。”韩岭暂放下愉快的回忆，打开文件仔细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锁了起来，“王姐，这是在北区那边建别墅的项目方案吗？”
　　“对啊。”王秘书整理着自己桌上的文件，“你可快一点，赵主任等着呢。”
　　“可是按这个规模，恐怕要占用北区那片耕地了吧？”
　　“是吗？我没算过。不过你这个活地图说是，那就肯定没错了。”
　　韩岭的浓眉锁得更紧了。对县城周围的地形他了如指掌，这片别墅群必然会侵占北区边缘大约一百五十亩的耕地。占用耕地！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让他把大学的志愿由生物改成了政治……
　　“村长，这个采石场一开办，山上那一片地就都完了。”
　　“去去，小毛伢子晓得什么！”村长很不耐烦。虽然韩岭是村里有名的“秀才”，但毕竟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伢子，根本没有在村委会上说话的资格，“这采石场一开，要用多少人你晓得么？你晓得采石场出多少工钱？那地一年才打多少粮？”
　　“但是采石场会把半座山都掏空的！我们这里的生态系统本来就不够平衡……”
　　“什么平不平衡！”村长打断他，“岭伢子，你才读了几年书，说话这许多弯弯绕！告诉你，这事，乡里也批了的。想要说话，等你伢当了乡长再说吧。”
　　韩岭微微苦笑。当时实在是太孩子气了，居然向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村里人讲什么生态系统，怎么会引起村长的重视和兴趣呢？就从那一天起他意识到，在农村，能保护土地的只有权力，所以，他选择了政治。如果土地不能得到保护，那么研究出单产再高的良种也没有用。
　　大学毕业后他本来有机会留在北京，但他选择了去地方。骨子里他觉得自己是亲近土地的，这是家乡贫瘠的山地给他灵魂里打下的烙印，无法改变……
　　“小韩啊—”主任胖胖的手伸到他面前抽起了文件，“在想什么呢？”
　　“哦，”韩岭连忙站起来，“主任，我在想，这个别墅群计划恐怕要占用北区的一部分耕地。”
　　“是吗？”主任笑起来，“难怪大家都叫你活地图。嗯，对自己的工作很熟悉，好嘛。”
　　“那这个计划—”
　　“小韩哪，我们也要从大局着想嘛。这个项目能给县里带来多少收益啊？还有解决劳动力就业问题嘛。再说，只是吃了北区一点点地，无碍大局嘛。”
　　“但是这个别墅群的方案并不实际。北区是郊区唯一的大面积耕地，并不是风景区，在那里建别墅能卖出吗？而且这个项目数额巨大，如果草率行事没有销路，就是完全的浪费……”
　　主任的胖脸沉了下来：“小韩，年轻人说话不要危言耸听！这个方案县里要讨论，还要送上级领导审批，怎么是草率行事呢？你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但是—”韩岭还想说话，主任已经一甩手进了办公室，反手带上了门。

《山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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