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沈如一关于息壤的承诺是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十六岁，韩岭十七岁，两人刚刚在县城高中做了一年的同学。
　　县城高中是当地升学率最高的学校。半封闭式的管理，校园里到处贴满了励志标语，宿舍楼门口巨大的倒计时牌上用红字醒目地标着距高考某某天的字样，恰如其分地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压力放在了这些来自黄土而又希冀着通过高考离开黄土的学生肩上。
　　韩岭的学费是父亲卖掉了家里的小牛犊再加上初中老师的捐助才凑齐的，沈如一却是个来自首都的候鸟学生，在学校里，他比身边同学白皙得多的肤色和精致的衣着永远令人侧目。候鸟学生是不受欢迎的，他们在这里上学，却回家乡去参加高考。首都有多少座大学啊！这里的学生要想和首都学生考上同一所大学，可能需要多考一百多分！一百分啊，在高考一分定乾坤的情况下，这简直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但是韩岭喜欢沈如一。相比那小山一般的辅导书，他更着迷于沈如一对他而言广博到难以想像的知识。从他那里，韩岭听说了电脑、奥运会、亚特兰蒂斯大陆、基因、飞船，甚至阿西莫夫。沈如一做起化学实验来比老师还熟练。两人还在校园一角用废木柴养蘑菇，结果被班主任发现挨了一顿批评，蘑菇则被送进了大食堂。
　　那个暑假韩岭带沈如一回了自己的家。老父亲听说儿子的同学是首都来的，简直不知该怎么招待才好。母亲拿出了最干净的被褥，可沈如一晚上仍然被一个跳蚤咬得睡不着。
　　回到家的第三天就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沈如一跟着韩岭一家上山去修补冲垮的石堰。沈如一看着光秃秃的山坡，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种树呢？种了树，水土流失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韩岭的父亲笑笑：“伢，这是山地，哪家树能在石头上长呵？”
　　沈如一不说话了。他手里握着一把冲下来的沙土站了一会，忽然认真地对韩岭说：“韩岭，我以后一定要研究一种冲不完的土，让这山坡也变成高产农田。”
　　韩岭也认真地回答：“那我就研究新良种，就在你的土上种。”
　　韩岭的父亲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严肃的表情，笑了。
　　那时候的诺言是认真的，无论是韩岭还是沈如一，都丝毫没有儿戏的念头。韩岭读书并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想要改变故乡，改变土地的命运。当时他就和沈如一约好，将来一起报考燕京大学生物系。虽然这个约定最终没有实现，但相似的兴趣让他和沈如一最终走到了一起……

《山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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