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七月十四日早晨，韩岭收到了一份快递邮包。看着包裹上那清秀的字迹，他就知道一定是沈如一送他的生日礼物。
　　包裹里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瓷盒子，盒面上贴了张淡绿色卡片，卡片上是沈如一纤瘦的字体：你那里在下雨是不是？找个花盆把它装上，放到外面淋24小时。
　　没头没脑的，如一这是又在搞什么鬼？韩岭轻轻笑着，仿佛看见沈如一那双弯弯的眼睛里调皮的笑意。又是一年了吧，一年没见了，真想他啊……
　　韩岭眨眨眼睛，眨掉心里微微的酸楚，揭开了盒子。里面，里面居然是一撮土！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一送他的居然是这么一撮毫不起眼的泥土！迷惑地摇摇头，他伸手去摸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了，转身去找花盆。既然如一让他做，那就先做做再看呗。
　　这撮泥土有桃核大小，棕褐色，有点像含腐殖质的土壤，彼此很团结地靠在一起。韩岭把它们倒出来的时候，盒子里基本没留下散落的颗粒。
　　泥土最后放在一个中型花盆里，韩岭把它摆到窗台上。正值梅雨季节，绵绵的雨立刻落进了花盆里。韩岭隔着玻璃看了一会，琢磨着沈如一送这一撮泥土的用意。总不会明天从里面爬出一只小狗或是小猫来吧？他为自己的想法笑起来。就算如一是生物天才，应该也没法从泥土里培养出哺乳动物来的。
　　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县城下面的一个山村又出现了轻度泥石流，县长让他立刻去考察一下灾情。县里那辆破旧的小车已经在门口等着，韩岭草草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村子很小，背靠着山。山上的树木稀稀疏疏，活像秃子头上仅存的几根头发。一下雨，山上的泥土就被冲刷下来，土层一年比一年瘠薄。每次来到这里，韩岭都会想起他的家乡。同样瘠薄的山地，下一场雨就会冲垮梯田边垒起的石头边界。幼小的韩岭，跟在父母后面，背着小筐子，在山下边捡冲下来的碎石，然后背上山去重新再垒。薄薄的土层长不出丰产的粮食，村里人穷得连买煤的钱都没有，只好上山去砍树枝，挖树根来烧。树砍掉了，水土流失就更加严重，从而陷入恶性循环……
　　韩岭在山村里忙了四天。邻近的六个山村都有轻微的灾情。说起来并不太严重，但对祖祖辈辈靠这几亩山地谋生的村里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韩岭跑遍了所有的村子统计人数，预测着今年冬天要发的救济款的数额。他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自然也就把宿舍里那撮泥土的事忘了个精光。
　　第五天韩岭才回到宿舍，一头倒在床上，混身像散了架一样。他对着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玻璃发了一会呆，才突然想起沈如一送他的礼物，连忙一骨碌爬起来过去打开窗户。花盆还在那里，但已经被那种棕褐色的泥土填满了。泥土从花盆里溢了出来，在整个窗台上铺了厚厚一层。前几天掉在窗台缝里的一粒苹果籽，居然在土壤里探出一点点绿色的芽来。
　　韩岭盯着窗台发了一分钟的呆，才渐渐回味过来，扑到电话机旁，他迫不及待地拨了那个号码。话筒里传来沈如一懒懒的声音：“怎么这时候才来电话？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如一，”韩岭觉得自己声音兴奋得直打颤，“这是什么？”
　　“喜欢吗？”
　　“当然！但，但这个是—”
　　沈如一轻笑，韩岭几乎能看见他对着话筒弯起黑亮的眼睛：“那是我答应过你的礼物啊—息壤1号。”

《山海间》
新的耽美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