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先生

　　“麻烦你照顾她一晚。”

　　林沛川发出短信揉着眉心坐在书店想事情。
　　过了一会，他拿出抽屉里锁住的合约。

　　“若甲方发生意外，乙方有权要求离婚并索要损失费用。”
　　这一行，林沛川看了很久。
　　或许他在当初写这份合约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她。

　　如果叶铮真的不放过他，那么...他的女人和孩子...
　　这个男人干坐一整晚，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第二天，钟雯雯骑着电瓶车送赵水星到医院。
　　她自己也有些奇怪，似乎赵水星很听自己的话，无论她说什么赵水星一律都回答很有道理。她交代赵水星只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要想太多。赵水星貌似听话地点点头，但连带进医院打招呼写病历她都是心不在焉的。

　　“好像要提前分科室了。”李岑神神秘秘凑近她耳朵，“听说这次有人要进医院新成立的科室，简直是打入冷宫啊。”

　　“冷宫？”赵水星随口问，“医生看病还有冷宫？是什么科室啊？”
　　“风湿免疫科。”李岑小声说，“这个科室一点油水都没有，而且不知道病人多不多…”

　　“我想去。”一直神游的赵水星突然出声，“可以自愿申请吗？”

　　“你疯了！”李岑不可置信说，“这个科室大家都不想去。”
　　又是疯了。为了林沛川，她已经疯了好几回不差这一次。真的是很喜欢他了，赵水星，你已经变成一个疯婆子了。她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有些魔怔，愣愣地点头，“我疯了，遇见他以后我就疯了...”
　　“你说什么？”李岑问，“遇见谁？”

　　“没什么。”

　　真是上辈子欠林沛川的，她深呼吸一口气，“我老公有这个病，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等会去找院长说明。”
　　“你…你真的和你那个老公…”还是个残废啊，李岑说不出话摊摊手，“随便你了。”

　　“医生，我想问问那个骨科在哪里？”一个头扎花布巾、皮肤黝黑的妇女抱着她的孩子在门诊这边来回走了几趟在她们身边停下。李岑热心问，“我带你去，你们是看什么？”

　　妇女不是很相信年轻医生，毫无顾忌打量着她们，“小儿麻痹。”
　　赵水星下意识伸手摸小孩的头，小孩在妇女怀里缩了缩叫“阿姆，回家。”
　　“你别碰我孩子！”妇女突然变了脸色，赵水星呐呐地收回手说对不起。好像她刚才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伸手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水星总觉得那个妇女很讨厌她，眼神带着敌视和不屑。
　　不过她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怀孕引起的疑神疑鬼。
　　“小儿麻痹对吗。”李岑有点尴尬，“跟我来就好。”

　　现在的赵水星只有一半的心被解冻拿来上班，还有一半怎么想都化不开。她看着病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但那种空白是很难受的，接近混沌。

　　“水星水星！”李岑送走妇人马上跑回来，“我跟你说刚才那个女人家里超级困难，刚才碰见徐老师，她一定要徐老师开药自己到外面买。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人啊，真是的...”
　　“是么。”赵水星叹气，怎么办啊。

　　...

　　“叶总，阿阳回来了。”助理不敢正视刚放下电话的男人，“林沛川说...说那五百万买他退出。”
　　等了很久，没有见到叶铮发怒，助理抬头瞄了眼，“我们反正不缺他一个...”
　　“小贾，你跟我有五年差不多了。”叶铮不紧不慢点燃一根香烟，“我爸还在的时候，我就想，一个残废有什么能耐赚钱，老头不听，还把那个残废当宝。这点胆量都没有还赚什么钱，你说是吧。”

　　“当然。”小贾赶紧点点头，“他不像叶总你...”
　　他极尽所能地说了一堆，叶铮也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叶铮猛然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那你觉得为什么老头宁愿把遗产留给他也不给我？”

　　“不知道...也许...林沛川他...”小贾开始冒冷汗，“叶总你想怎么做？”
　　叶铮忽然笑起来，“你放心，我要钱还要人。”

　　...

　　“徐院长，我听到李岑说医院要分科室安排了对么。”赵水星捏着衣角，在徐文美面前她始终没有过多的底气，
　　“听说你怀孕了。”徐文美露出一个笑容，“感觉还可以吧。”
　　“还可以。我想申请安排到原先说的风湿免疫科。”她小声说。总感觉自己还是个劣迹斑斑的小偷是怎么回事。

　　“你是为他吗？”徐文美问。
　　“嗯。”赵水星终于抬头，“我很想成为一个好医生。”
　　我想做林沛川的赵医生。她默默地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会帮你安排的。”徐文美站起来换下白大衣，“你还不走吗？中午可以下班了。”
　　“院长，我想了解林沛川回国之后的事情。耽误你一点时间...”这是亮出底牌了吧，在他前女友面前坦白自己就算怀孕对他的过去也还是一无所知。但赵水星顾不上尴尬。

　　她已经陷入一个怪圈，“您有时间方便我了解一下么。”

　　“你想问什么？”她看了一眼手机重新坐回位子，“我和他除了在美国那几年，回国以后并没有什么联系，你不用多想。”她笑容还带着安抚意味，好像只当她是个小女孩。

　　不用多想。连和林沛川说出的话也一样。
　　赵水星心里闷得慌，但她忽略这种感受又问：“我知道他有一个朋友是...做投资的对吗。”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或者是集资的？你能帮我想想吗？”

　　“投资？”徐文美摇摇头，不确定地问，“是不是叶氏投资公司？”
　　“叶氏。”赵水星脑中闪过那天在抽屉里翻到的合同，“叶氏投资公司，好像就是这个公司，你有了解吗。”
　　“我知道...我想说这个叶氏已经破产。他那个人工作上的事情不喜欢坦白，你不要太勉强他了。”

　　“哦。”赵水星忍住心中的苦涩，“我知道了。”

　　...

　　“赵水星！”徐承礼叫住小跑的女人，“你怀孕了注意安全！”
　　已经走出医院门口的女人慢下脚步站在门口等他，“你也下班了，我赶着回家有事。”
　　“我送你吧，回他那里吗？”徐承礼问。
　　“嗯。”赵水星现在不太好意思叫他承礼，这样总是觉得不好。

　　“你叫赵水星？”先前那个妇女突然拦住两人，“你是赵水星吗？”她平静地问。
　　“你想干什么？”徐承礼下意识护在赵水星身前。
　　“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关切地问，“小孩情况还好么？”

　　妇女突然抬手用力打了赵水星一巴掌，气愤又悲痛地大叫，“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丈夫的命！”

　　“你做什么！？”徐承礼护着身后的女人大声叫，“保安！保安在哪里？”赵水星被妇女扇了一巴掌不知所措，她一下子慌了神，“你为什么…我不是凶手！”

　　“就是那个人骗了我们所有的钱！”妇女瞪着她嘴里连续骂着方言，眼神像看一堆散发恶臭的垃圾，“你这个贱人怎么能活得这么安心！我丈夫跳楼了，我孩子生病没钱治，你怎么可以活下来...”她伸手又想打赵水星，却被徐承礼用力捏住手腕，“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从来没有听过徐承礼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身后一群小护士围上来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妇女嘴里一刻不肯闲着，她的语气越来越犀利尖锐，恨不得扒掉赵水星身上的一层皮。
　　一定是恶毒的诅咒，不能让小树听到。她惊恐地摸上自己的小腹低下头，“我不认识你。你肯定认错了，我不是凶手...”她的回答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呆站在医院门口，她无力到耳边只能听见不停的叫骂声。围观的人三三两两，“赵水星，进去，快跟我进去！”徐承礼想拉她却拉不进去。赵水星，明明你的双腿都在抖，为什么不逃。她不知道，她虚弱地蠕动嘴唇，“我不知道啊，我和那个人没有关系...别找我…”

　　几个保安拉着妇女，妇女不死心又朝离她很近的地上啐了一口，“你们这种人天生就该死！你们这种作孽的人活该去死！”她面部狰狞而发红，嘴里吐出的都是刀片，一片一片让原情绪不稳定的赵水星伤口挣裂开，不住往外渗血。

　　“赵水星！”徐承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可是使劲拉她却像在原地生了根，“保安，你们拉她出去，这个女人是闹事的。”徐承礼从来没有用这么大声的音量说过话，他护着赵水星支开人群，“没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动怒，“都回科室！”

　　“你说什么啊！我爸怎么会该死！没有人该死！都是那些坏人！”赵水星突然朝门外失控地大叫，顾不上手被拉得发红也要挣开，她用尽全力几近声嘶力竭，“没有人该死！没有…”她哭起来声音太过沙哑而泣不成声，昨晚哭过还没有褪肿的眼睛现在又疼又烫。她用力擦眼睛却止不住哭泣。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可以恨赵永汉，但别人不可以…一个执念又一个执念赶着她的眼泪往外流。

　　他怎么会该死。他是爸爸。爸爸怎么会该死。她的眼泪越流越凶，那么多年的陈旧眼泪啊。由里至外像一场洪水冲着赵水星，不是爸爸么。那个人他是爸爸。

　　“这女的有病吧…”
　　“只会哭？估计精神病。”
　　几个人笑着笑着就散了，其中不乏吹口哨的。

　　眼泪可以把一根稻草冲垮，赵水星蹲下来捂着双眼，她只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
　　这些人好讨厌...为什么哪里都是他们的身影。
　　闭眼怎么样，眼皮合上，世界只要一秒钟就为你熄灯了。

　　好啊。

　　“赵水星…”徐承礼猝不及防捧着她的肩膀，“你抬头，醒醒…”

　　意志由远及近，如同一根蚕丝，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被拉断。

　　“快过来帮忙！抬她到急诊室...低血压...”她可以听到徐承礼为了自己大叫。
　　但就是不想睁开眼睛。

　　世界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一切哭笑都无所谓吧。
　　可你是爸爸，你当时为什么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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