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先生

　　是夜，赵水星没有等到他。
　　她给自己盖了两床被单，把所有窗户全部关上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中入睡。

　　睡得安慰，睡得做了难以开口的梦，那种还不很浓烈的感情刚好成为轻摇她睡眠的摇篮。

　　她笑出声把自己吵醒，下意识叫：“林沛川。”

　　他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赵水星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才六点钟。她翻了一个身，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二十三岁，人生第一个春/梦，男主角是他。

　　脸上烫的余温未散，她盯着天花板根本不敢回想，干脆起来洗漱做早餐。用前一晚烧的鱼汤，下了海鲜面，然后她写好一张小纸条：我去医院了。

　　把纸条压在碗底，她又拿了一个大碗盖在上面，回头又添了几个字：医生说你胃不好，热过再吃。

　　自觉一个小妻子的满足，她想，我真的喜欢你。可是这紧接着喜欢的下一步是什么，她还在犹疑。不确定的像个在雾气中行走的女人。

　　说句实话，这三天赵水星已经把考核的事情忘干净。因此她脚步心虚地踏进医院。

　　但很快有事情占据她的注意力。她看见毕成站在收费窗口搂着一个女人。并不是林珊。

　　她快步走上去，“毕成？你在这里干什么？”

　　吴爱秋快速对眼前的女人做身份认定，发现她并没在毕成的生活中出现过。

　　“大成哥，这是？”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毕成使了点力扶住她，“嫂子，我介绍所帮忙的人，她阑尾炎，你有能走后门的不？”

　　“有，你等下。”赵水星拿出电话想了想还是打给徐承礼。吴爱秋真的阑尾炎突发，不过疼痛没有剥夺她的清醒。

　　听到那句嫂子，她感觉好了很多。
　　“大成哥，我感觉要不行了...我...”
　　总之，她的声音有点像临终托孤，毕成吓得满身冷汗，“你要坚持下去！小秋，你还不能...”死，毕成晕了，他怎么把《汉武大帝》那套台词说出来了。

　　“我老师很忙，他现在即将进手术室。阑尾是小手术...”赵水星面有难色，“他叫我来。”

　　“嫂子，我信你。”吴爱秋突然说。毕成吃惊地回头，“小秋，你...”
　　“大成哥，如果我不幸...”

　　赵水星听不下去了，这两人是演戏还是演戏呐。

　　“还开不开？”
　　“开！”两人有默契地说。

　　她打电话给李岑，叫她先准备好手术台，“毕成，你扶着她跟我来。”

　　李岑接了电话声音很着急，“院长已经在点名了，你还不来？考核成绩不要了？”

　　“不能等等？你帮我跟院长说一下，我要帮忙做阑尾手术。”她也乱了阵脚，李岑偏偏这个时候挂掉了电话。

　　如果以前，赵水星会放弃病人选择自己的出路。可现下，她没想那么多。手术室急诊的值班医生就是上次她见过的夏医生。他对赵水星有印象，一看吴爱秋疼痛的地方就知道是她是阑尾炎。

　　“小赵？你们实习生不是要考核了吗？”夏医生打开手术室的灯，套上手套做准备。

　　赵水星说：“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夏老师，开始吧。”
　　夏荣卫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姑娘刚才说的是“我的病人？”

　　实习过外科的人都知道，阑尾手术说难简单，说简单又难。因为阑尾会逃，赵水星有点急。夏荣卫没有徐承礼那样淡定，看她急自己也有点不耐。

　　一个阑尾手术，动了将近一个多小时。

　　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毕成坐在门口吓得要死。他没敢忘今天是陪林珊做全套检查的日子，手机都是林珊的未接电话，他只敢偷瞄不敢接。

　　最后林珊在东方医院等得不耐烦，她怒气滔天地发了一条短信：你爱来不来！等我回去跟你离！！！！

　　他的身体随着那几个感叹号开始冒冷汗。最后，他还是决定转身离开。老婆最大，员工第二。

　　赵水星和夏荣卫做完切除之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吴爱秋紧闭的眼睛这时候睁开，眼里含着泪花说：“谢谢嫂子。”

　　“嫂子？”夏荣卫摘了缝合的手顿了一下，赵水星忙说：“病人意志还不是很清醒。”她提醒夏荣卫注意手下，自己先离开手术室。

　　而在九楼内科病房，一干实习生均接受了院长的面试。考试题目，通通自他们未轮到的内科病人身上。等于来一次现场诊断的检查。

　　所有实习生包括李岑都在小声议论，院长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没睡好，还是病房主任叫她才回过神来。

　　昨晚十二点，徐文美到外面喝了点酒才回家。在公寓的门口，她看见双眼布满血丝的林沛川站在门口等他。她熟悉他，知道他的表情下面隐藏着什么。

　　“你先进来。今晚风大，你穿太少了。”徐文美喝了一点酒有些站不稳从包里拿钥匙。林沛川等她开门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他撑着拐杖进去，看见她家的客厅墙上是一幅放大的结婚照。多少年了，她的审美始终不变。及地婚纱长裙，他记得她说要做美人鱼。

　　“我给你倒杯水。”她走到厨房，拉开橱柜摸了一个碗，发现烧水壶里的开水冷掉了。她想了想，又走出去。

　　林沛川盯着那张婚纱照看了会，忽然自觉自己是一个怪物。过了很久，徐文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的煎熬先开口，“我和他离婚了。你说得对，一时迷恋总归不能长久。”

　　“你还是一样漂亮。”他突然出声。徐文美苦涩地说，“他有别人了。他对我说，离婚是因为我们各自都有最爱的人。”

　　他没说话，双手把玩桌上一个餐碟垫子。徐文美绕过斜放的拐杖坐到他对面，“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

　　他没有停止动作，“为什么是他？”
　　徐文美借着酒意笑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捏紧那个餐垫，直到不动声色地放开。只有凸起的骨节发白泄露他的些微情绪。
　　“他对你并不好。”
　　“怎么会。”徐文美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手腕上露出一截紫青色，“我不小心撞的。”她急忙说。

　　“他打你？”林沛川眼神突然散发冷意。

　　“真的没有。”徐文美低下头，“他和我这么多年甚至很少吵架。”男人的拳头握紧。
　　“我不恨他。”她抬头平静地说，“作为我不要你的报应，我也应该被抛弃。”拳头又放开，他一直坐得很直。

　　“很高兴你来找我，身体好些了吗？上次在医院...”
　　“我结婚了。”他说，“她不错，会照顾人。”
　　徐文美站起来接了一壶水按了开关，“那就好。承礼答应了你，只要她通过考试医院一定会收她。”

　　“不再坐一会吗？”她快步走出来，双手不知怎么摆，“喝杯水再走...林...我送你。”
　　他拿起拐杖慢慢离开，“徐承礼一直以为我在等你。”
　　徐文美跟在他身后试着伸手扶他，可她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资格。
　　“是吗？”她只好装作是个玩笑。

　　他拧开门把，顿住脚步，“现在我不想等下去。”

　　“院长？徐院长？李岑说完了。”病房主任有点挂不住面子，他假装咳嗽了几声，这个李岑怎么答问题牛头不对马嘴，亏得自己吃了她舅妈几瓶五粮液。

　　“哦，下一个。”徐文美没什么反应地说，“赵水星？”
　　病房主任立刻站起来，“赵水星！”

　　李岑走了几步，硬着头皮说：“赵水星临时有点事情。请院长给她一点时间...”

　　“我在！”赵水星气喘吁吁地赶到，她感激地看了李岑一眼，“院长，我到了。”
　　病房里的病人七七八八也被挑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坐轮椅的老人。护士推老人进来，李岑拉了拉赵水星的手，小声说：“小儿麻痹，你看他太瘦了...”

　　“咳，咳，李岑，你怎么回事？弄完赶紧出去。”
　　“哦，我马上走。加油。”李岑一点自觉都没有，她还拼命给赵水星加油。病房主任喝了口茶，开口问：“这个是老莫，住院三年了。主要临床症状是关节早年肿大，股骨头坏死，腹部有腹水...”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听都没听过。李岑说是小儿麻痹，小儿麻痹怎么可能有腹水？她一下子犯了难，走近老莫身边问：“老人家，你这几年有晨僵吗？”

　　老莫估计年纪忒大了，张着耳朵抬高身子问：“啊？我不吃姜很多年啦！”

　　病房主任得意地笑。这下李岑说不定有希望了。这个这么难，别说他了，就这个黄毛丫头能看出什么。

　　赵水星对着老人家讨好地问，“老人家，你早上起来手指有没有...”她拿出自己的手，五指分开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有没有这样...合不起来的时候？”

　　徐文美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女人。她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意味。凭借年轻，年龄就足以俯瞰一切。她甚至有些狼狈地想，林沛川，你不等我，那你等谁。

　　继而她又想到徐承礼对她说的话：他和我打了一个赌。他赌你不会幸福。徐文美牢牢盯着赵水星的脸，难道你等的人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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