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先生

　　徐承礼正色道：“我姐前几天刚离婚，这些年林沛川背地里捐了很多钱给医院，我也是最近偶然知道。”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么。用她最爱的钱，去补一个五年的缺口。

　　后来徐承礼说了什么她都很恍惚。她有些触动回过神说：“我帮他们，如果他们还能在一起，我帮。”他不是一直还爱着她么，在他整齐排列的这段感情里，她只是一个插队的人不是么。

　　“你不是和他结婚了？”徐承礼愕然望着她问。

　　赵水星用喝酒的表情灌了一口饮料，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她有些矛盾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裙苦笑着说：“林沛川帮了我，他要什么我都要帮他得到。”这时徐承礼不得不用男人审视女人的眼光看她。这个赵水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个人，林沛川吃的随意了些。点开电磁炉，他倒了一些水下锅。然后他盯着水面看，一点点小小的气泡，再到沸腾。接下来，没有动作。他笑了下按掉开关。

　　听见有人喊：“林沛川。”一时之间，他好像被推进记忆里，那时候他很焦虑，住进医院，身边都是只讲英文的医生和护士，唯独一个人，她叫他“林沛川。”

　　下意识地他急切了一点，甚至连撑着地的拐杖还是斜的，一只脚已经跨出去。但他没有应答，露出一点自嘲的笑，而书店外面那个女人一直在喊：“林沛川？你在吗？”

　　我在。这样的话，他说了多少遍。现在他却不想说了。所以只是很沉默地往外走。也许他也明白一棵树总是走不到太远的地方。

　　徐文美化了一点淡妆，她脸上长出细纹，可是声音没有变。她说：“好久不见。”这一次好像才是真正的好久不见。

　　“徐医生。”他站在隔间和书店交界的门框抑制自己的情绪很平静地说，“我等到你了。”

　　徐文美微愣，继而裹紧身上的风衣，假扮轻松地说：“作为一个医生，我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他觉得有意思，慢慢向她走去，“我们差一点就是夫妻。”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重复：“医生不会放弃她的病人。”

　　他的声音低沉地不像话。徐文美放任他说的每一个字好像短刺四处密布网罗，“对不起。”意识到男人全身像被抽掉了力气，徐文美终于轻轻挣开手站在原地抱住他，“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办...”

　　徐文美和躲在门外偷听的赵水星同时哭了出来。

　　不知道林沛川说了什么，站在门口许久的她像亲身经历一场劫难那般虚脱。她转身离开，捂住嘴小跑过街道，慢慢地她又回头看了书店一眼。难过死了，赵水星。

　　你这个无敌大蠢货，连失恋都没资格么。她走到便利店抬手抹了抹眼泪，把裙子口袋的钱全部扯出来，可是还不够买喝醉的啤酒瓶数。她深呼吸一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买了一包泡面故意吃很久。

　　她坐在便利店打了一个饱嗝，有点后悔晚上怎么不多吃点。看了眼手机，不知道他们说好了没有。她再次叹了一口气又免费蹭了几份报纸和杂志。

　　直到她强迫自己看光所有杂志上的笑话。已经十点，林沛川应该已经睡了。她往回走，却看见书店还亮着灯。

　　书店的灯光偏暗黄，林沛川坐在靠椅上半撑着身体低着头显得很疲累的样子。站在门口的赵水星不敢叫他，背过身去靠在墙上。这条街入夜特别的安静，连呼吸都嫌太大声。

　　她不自觉回想自己刚看过的笑话，定了定神走进书店。
　　“我回来了。我今天玩的真开心。”她撩着头发说道，一副很尽兴的样子。林沛川听见她的声音抬起了头，脸色淡淡好像真的无事发生。

　　要不是赵水星亲眼看到他分明发了脾气，她都要出现他真的是树这样可笑的幻觉。

　　“咳，我晚上听了一个笑话，林沛川你要不要听啊？”
　　“十点半。”他向后靠去，看着她，“赵水星，你违约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水星突然从他身上看到某种深不可测的寒意，原本酝酿好的说辞一下子无处可去都挤在她脑中开始重叠。

　　她干笑，“我总是容易投入…环境，所以忘记了时间。”小心看他反应，赵水星又说：“林沛川，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我说了啊。”她若有其事地开口，“有一回，有个很坏的太监拦下纪晓岚，要求他讲个笑话。你知道纪晓岚么，就电视演的那个铁齿铜牙。”

　　“我不看电视剧。”他淡淡地回答，已经拿着拐杖站起来伸手关了灯。

　　赵水星有些尴尬，她扯着裙子一鼓作气地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
　　“纪晓岚说：‘从前，从前有一个人。’然后沉默了许久，这个太监耐不住的问道：‘下面呢？’ 纪晓岚答道：‘下面没有了啊！”说完她自己笑起来，还很大声。

　　瞬间她觉得自己有点白痴。有什么好笑的。但这么容易认输就不是赵水星了，她看林沛川没反应咬咬牙把笑点抖出来让他知道。

　　“下面，你知道吧。”她好像一定要他笑似的，顾不上恶心自己，“就是男人都有，太监没有的东西。”

　　林沛川转了个身往外走，“我知道。”声音正经得好像一块豆腐。赵水星跟着他后面出了书店，故意挡住他不让他拉下卷门。

　　“那你怎么不笑？你笑点怎么这么高啊，长树顶去了？”她突然龇着牙齿，长大鼻孔对着他，“林沛川，你看我的脸。”她见他终于看向自己又说：“你看我表情搞笑么？”这是一个女孩的极限了吧，为了搞笑不惜扮丑。

　　“让开。”他扫了她一眼说。

　　“你笑不笑？”她撒娇似地摇他的手，故意刺激他，“林沛川，你不是同性恋吧。要不然怎么听不懂我说的笑话…”

　　“啊！”赵水星尖叫，只听见耳边“轰----”一声，卷门一下子被他拉下来。一个念头还来不及闪过，她一下子被林沛川推撞在卷门上，顾不上身后脏，她抬头正对林沛川的眼睛。

　　林沛川慢慢把头靠近她的脸颊，很低沉地叫“赵水星。”近乎呢喃，差一点就要亲到她的脸，赵水星使命闭着眼却只能感受男人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带着酒味。

　　他喝了酒！这个认知被无限放大，赵水星顺势想推开他。谁知林沛川手劲大得惊人，用力将她禁锢在卷门上，甚至撞疼她的背。赵水星下意识叫他的名字，“林沛川。”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俯下身来再次贴近她的脸，“我有没有说过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似乎满意她的全身僵硬，他又笑了声，“同性恋？你要不要试试？”赵水星不可思议地长大眼，双手攥紧，脑子飞快地转动，却什么都分析不出来。

　　眼前的这条街给人一种无限延伸的错觉，赵水星突然想到事情总会往两个方向发展，爱、不爱、爱、不爱…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笑得很诡异。明明声音都在抖，却带着不管不顾的任性。

　　男人果然愣住，他骤然站直身体，有点晃地抬手把赵水星脸上不整齐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注视着她在灯下发红的脸一会，哑声说：“祝你晚安。”

　　他独自撑着拐杖向前走，每一步都迈得用尽全力。

　　赵水星让风吹过自己发烫的脸，站在原地靠在卷门上，她知道自己的后背一定贴了很多的灰尘，双手无力垂在身边，转头看林沛川，小声道：“你走得太慢了，人都跑光了，你追得上么。”

　　说完，她慢慢蹲下身体抱住自己的双肩，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站起来，卷门被她撞出“碰---”的一声。

　　“喂！林沛川！今天很冷！你早点回来！”她竭尽全力大喊。望着那个缓慢融进夜色的背影，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哭。

　　夜色惶惶，走到最后，林沛川站在一条街尾拿出一根烟点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像一棵树啊。”

　　他在夜色里想起她说的话出神。

　　其实成为一棵树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
　　老天给你什么，就接受什么。
　　接受不了，带着接受不了继续下去。他站在这条白天人来人往的街上很久，直到他让点着的烟一根根烧完。烧进树的年轮里。

　　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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