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

　　这夜，霍英姿的突然到访叫素水一愣，但很快就给对方让了上座，倒是霍英姿自己不肯，偏要和她面对面地左右坐着，似是要长谈一番，这叫素水反而有些无措。

　　她忽然想起十几岁的时候，霓虹院的妈妈也是拉着她的手，同她说：“素儿，进了青楼就要认命，难得你生了一张美貌的脸，若是辜负了才是对不起你自己。”

　　好在霍英姿笑得坦然温和，飒爽凛然，全然没有那老鸨的奸猾之气。

　　“素姑娘，你觉得阿翊如何？”

　　连茶水都未喝一口，霍英姿的直白叫素水惊异，她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瓣，低着头。

　　“将军很好。”

　　“那姑娘可愿意嫁给他？”

　　素水噌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默默退开一步，“夫人，这笑话说不得。”

　　“我说的不是笑话。”霍英姿敛下几分笑容，换上一脸的严谨肃穆，“素姑娘，虽然我面上顶着蒙夫人的名号，其实我与蒙翊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夫妻之实。”

　　他们不是夫妻？只是假装的？

　　素水不可置信地看着霍英姿，后者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安抚道：“所以，素姑娘，你全然不必将自己的心情压抑下来，阿翊对你也并非无心。”

　　将军喜欢她？

　　可能吗？是夫人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素水此刻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当年，我心爱之人只是营中的一个小卒，两国交战，他立誓要战前立功，风光扬名后回来娶我。可是战场杀伐，生死不过一瞬，到了最后他都未能归来。”

　　一直明媚的眼眸此刻添上了一些暗色，“蒙肇，便是我与心爱之人的遗腹子，当初蒙翊知道我未婚怀子，未避免我名声受损，才有了娶我过门的权宜之计。而此事亦无外人知晓，无论是双方高堂，还是孔竣这样的知己，我们一个没有告诉。不过如今蒙肇也大了，即是将事实的原委告诉他也是无妨，何况阿翊为了我们母子已隐忍多年，他若能觅得真爱，我更是乐得成全，这是当初我们成婚之时，我便允诺了他的事情，所以请素姑娘放心，你嫁过来一定会是阿翊的妻，绝不会让你委屈做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水听着她的话，不是不惊讶，可是一听见她要让自己嫁给将军，素水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欣喜，反而是满满的拒绝。她是如此肮脏污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再让自己玷污了将军？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我配不上将军，多谢夫人好意，但是我对将军并没有这个意思。”

　　且不说她的出生，若然蒙肇不是将军的孩子，那么将军若娶了她，岂不是要面临无子的局面？届时为了传宗接代，他终究还要纳妾的，何必多此一举。她此生若能在稍近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将军，便已是大幸。

　　霍英姿倒是没有料到素水会拒绝的如此干脆，她虽只是今日匆匆见了她一面，可从那双水灵的眼眸却能明显看出她对蒙翊的倾慕，大家都是女子，这种目光她断然不会弄错。可是她又为何要拒绝自己的提议？霍英姿以为自己说的已然十分明白，显然她是自己的理由或是顾虑？

　　“素姑娘，你对阿翊没有感情？”霍英姿一边仔细盯着素水的面容，一边猜测着问道。

　　素水淡淡道：“有，只是我对将军的情是恩情，将军救过我的性命，我对他自然十分感激，但是绝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将军有悯人之心，所以他见我孤苦无依，与我之情多半也只是出于怜悯，还请夫人不要多虑。”

　　往昔在风月场所里待久了，有些话有些理由，她不用想太多就能脱口而出，何况这里头也多是真话。她这个人素来倒霉，又是认命，更不敢奢求那些好事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素姑娘……”霍英姿还想在劝，却被房门口传来的一个声音猝然打断。

　　“我并不是怜悯你。”

　　立在门口的蒙翊，声调铿锵有力，虽然一字一句的神情间对于自己的表白难免有些羞涩之意，但他仍旧说的十分认真。

　　“我对你的感情是喜欢，是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一种。”

　　一时素水僵若枯干，呆若木鸡。

　　可能吗？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一种幸运，恩赐在自己的身上？

　　倒是霍英姿心中哗然，半刻才在心里头掩嘴偷笑，自家这位木讷了许久的青梅竹马，可终于开窍了呢。

　　霍英姿对着素水笑吟吟道：“素姑娘，阿翊这个人自幼木讷，他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对你已是情根深种，你切莫辜负了呀。”

　　末了，离去时又不禁为自己的好友悄声打气，“木头，说的不错，再加把劲。”

　　静寂的夜，秋风徐徐吹进屋内，暖暖地凉凉地，叫屋里的两个人几乎分不出季节来。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蒙翊看着低首不语的女子，眉睫轻颤，好像化开的雨幕，清澈明净。

　　“英姿都告诉你了吧，我和她并不是夫妻。”

　　“嗯。”素水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一定保守秘密，绝对不会告诉旁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你为什么不肯答应？”

　　“我，有心上人了。”

　　“是谁？”蒙翊心中一纠，想及她与那个人的了解，脱口问道，“曹端？”

　　“不是，我的心上人……只是曾经在束城结交的一位公子，他待我很好，可惜门第有差，我们才有缘无分。”

　　素水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控制着自己说话的声音，说话的表情以及手上的力道，好叫对方看不出半点的不妥。

　　“素水，你可以拒绝，但是不要骗我，我可以等你的。”

　　她和自己有些像，在某些方面都是极会隐忍的人，所以他明白她的难以启齿。蒙翊想他是可以等到素水放下心结的一天，到那时她也会明白自己的认真，不含任何的虚假，她的一切，他也同样愿意全部接受。

　　“将军。”素水听得动容，可是她不能害了他，交握的双手收紧，好似要勒死她自己，“错爱了。”

　　“素水，你……”

　　“将军。”老管家匆匆赶来，顾不得打断他们的话，看来很是焦急，“皇城的传令官正在大厅恭候。”

　　皇宫来的？这样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蒙翊蹙了蹙眉头，有些不详的预感，“知道了。”

　　可管家又道：“那位传令官指名要素姑娘出去。”

　　************

　　“传迦国皇令，传民女素水入宫。”

　　大厅上，从皇城而来的传令官如此说道。

　　“我？”迦国皇帝为什么会想要见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能……

　　曹端。

　　素水抿着嘴领下旨意，毕竟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要不牵扯到将军便好。不想一旁的蒙翊立即发话道：“我陪你去。”

　　“这……”传令官微有疑惑，蒙翊直接问道，“皇上可有皇命不许我入宫？”

　　“没有。”

　　对方被蒙翊的眼神一怔，答得分外实诚。须臾蒙翊立即吩咐管家备马车，即刻出发。

　　“将军，这样恐怕不合适，如今皇令既然只是宣我入京，或许事情并不会弄得太复杂，可若将军也去的话……”想及曹端的为人，素水临行劝道，“请将军不要趟这次浑水。”

　　“你不相信我。”蒙翊侧身看她，严肃的面容就像是战场上的战神，然而顷刻间，那肃穆的神情顿时就柔和了下来，“那么我便用行动叫你相信我。”

　　“素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以吗？

　　她可以得到所谓的幸福？

　　如果她对将军托盘而出一切，她真的还有幸福可言吗？

　　靠在过堂边看着那扭捏两人的霍英姿，心情倒是不错，毕竟枯木逢春、铁木开花，他家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的木头，终于爆出绿苗苗了，真是叫她聊以欣慰，阿弥陀佛。

　　只可惜霍英姿并不晓得，不远处正有个人，虎视眈眈地要将这颗苗苗掐死在摇篮之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