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

　　见素水神色吃惊，满面急色，曹端看着心中一冷，说到底，她就是在乎他！

　　曹端对蒙翊的认识，其实本不如其他迦国人一般恨入骨髓，反而从某些方面来说，曹端倒还有些欣赏这位迦国蒙将军的风采。当年，他设计刺杀谨侯后不久便被调往束城之后，用计策损了迦国霍老将军的三千将领，风头一时无二，而他和蒙翊就是在这后头杀出来的千里马。

　　蒙翊一骑飞出，带领二百骑兵于城墙之下破开出逃的缺口，诚然彼时若没有蒙翊的金枪果敢，霍老将军背负的断不止三千士兵的性命。

　　其实那时的曹端也觉得尚未到赶尽杀绝的时候，有时风头太盛并非好事，凡事都当有个度，因此他并非趁胜追击，自然曹端亦不觉得蒙翊有多么聪慧，只是就他一个文弱书生来说，他对于蒙翊那一身冲锋陷阵的武艺的确有几分钦羡。

　　然而彼时的曹端亦没有想到，不过几年后的他们之间，竟会多出一个素水。

　　枝叶繁茂的大槐树下，曹端放开束住素水肩膀的一只手，转而抓住她的下颚，逼问之间，脸面靠得极近，沉重的呼吸吹拂在彼此的鼻尖，在焦灼的氛围里平添了一分暧昧。

　　“素儿，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压低的嗓音带着一种蛊惑，“你是何时认识蒙翊的？”

　　素水睁大着眼睛，瞳眸里充满着恐慌和畏怯，她略略看了一眼被护卫抓在手里的蒙肇，紧抿着嘴唇，低低恳求道：“公子，请你先放过孩子。”

　　“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再磨掉我的耐性！”

　　跪坐的姿势，曹端的身体却几乎紧紧地贴着她，其实这一刻的曹端恨不能将素水拥在怀里，整整寻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她，但她不仅不惦记自己，还一直躲着他，他真是恨死了这个丫头！

　　可是偏偏，手上和心里就是不肯放开。

　　曹端一定没想到，从他最早的一厢情愿开始，他给素水的感受除了压迫就是强迫。

　　“三年前，我跳下素河，被水流冲到了迦国营地，是将军救了我。”

　　三年前，你们认识得倒久。

　　“那在邕宁县，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偶然遇见了他。”

　　被迫迎着他锐利的目光，素水垂下眼眸低声说着。可忽然间，下颚一紧，曹端的眼神变得愈发冷冽寒凉，他朝蒙肇的方向狠瞪一眼，顷刻就听见蒙肇大声哭喊起来。

　　“哇……好痛！好痛……坏人！小姐姐！爹、爹！哇……”

　　素水急着挣扎了两下，也不敢逃，只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请求。

　　“公子！他还只是个孩子，稚子无辜，求求你放过他吧！我求求您！”

　　看着她的额头被地上的沙石磨破，流出血痕，曹端心里一纠，拦住了她的动作，狠戾道：“他会吃苦！是因为你还在骗我！”

　　这一次素水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曹端的愤怒，眼珠里几乎可以冒出火来。

　　“你当我不知道邕宁县里是你给蒙翊通风报信？你当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法子帮他逃出城门？你当我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你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还有那个枕头，你一件件事情都在骗我！”

　　脱口算起他们之间的事情，曹端就觉得怒火中烧。尤其是守卫对他描述那车厢里的一幕时，曹端每听一个字，就觉得有一柄刀刃戳进自己的胸口，一刀比一刀深，一刀比一刀狠。

　　她竟然敢那样帮他！

　　她可知这样做是将他置于何地？！

　　“说！你三番五次的帮他，为什么？！”

　　这个问题，固然曹端自己心里隐约已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他并不想承认。他喜欢的女人，喜欢的却是别人？他得到了素水的人，却没能得到她的心？他注定是那些戏文里的配角不成！

　　曹端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希望从素水的嘴里得到另一个答案。也许一切都只是他猜错了，也许她只是为了报三年前的救命之恩，也许、也许什么都没有。

　　曹端直到很久以后冷静下来，才发现那一刻的自己是有多么自欺欺人。

　　“我……”

　　“素水！”

　　“将军。”

　　大门豁然中开，蒙翊的出现叫素水惊异而欣喜，虽然只是一个十分急促而过眼神，却偏偏直直落进了曹端的眼里，怨恨还是妒忌，这一刹血液几乎逆流的曹端已然分不清楚。

　　“蒙将军。”曹端侧身之间，对护卫做了一个手势，眼神间颇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感，“你最好不要动，否则你的儿子会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爹！”蒙肇很是配合得哭喊响应着。

　　蒙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跪在地上额头磨破的素水，冷峻的面色愈发不悦。

　　“曹端！放开他们！”

　　两人皆非初识，剑拔弩张的气氛亦如敌对多年的两国，立即升华。

　　“蒙将军，当初宁县你差点要了我的命，如今一命抵一命，可公平得很。”霎时曹端眼睛一眯，“又或者，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儿子和女人，你要哪一个？”

　　诚然，这是一个世人皆知，甚至是素水都十分清楚的选择。但是曹端就是故意要将这个选择的答案曝露在素水的面前，要她认清，那个男人并不如自己。

　　蒙翊眉头凝起，“刺杀非我指使。”

　　曹端冷笑一声，显然不信。却不想，风疾雷动间，脖间猝然一凉，低首间，曹端只看见自己的脖颈上架着一大块瓷碗的碎片，而拿着碎片的那只手，纤指玉白。

　　“素儿？”

　　曹端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她，全然不顾那锋利的碎片会不会划伤自己。

　　“素水！”蒙翊睁大着眼睛也是一惊。

　　素水一手握着碎片，一手束缚住曹端的臂膀，固然身体靠得极近，可曹端只觉得阴冷。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孩子是无辜的，对不起。”

　　她知道曹端不会武功，所以才趁着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一刻，做出这种事情。她知道这么做会让曹端愈发恨她，可是她不能让蒙肇出事，这个孩子本就是被自己牵连进来的。

　　当即素水做下决定，瞪着一旁的护卫，喊道：“放了孩子。”

　　三名护卫面面相视，瞧着脸色阴狠的曹端和那个威胁他性命的女子，遂将孩子放到了地上。

　　“爹！”两条小腿刚触到地面，蒙肇就哭喊着奔向自己的父亲。

　　蒙翊将蒙肇一手抱在怀中，疾步跃至曹端的面前，右手横剑一扫，喝道：“你们都退至门口，我们自会放了他。”

　　护卫们顾及曹端的安全，终究是听命行事。而蒙翊只要能将蒙肇和素水护住，便不怕曹端几人再攻，只是固然他们守信放了曹端，可对方也没有离开，转过身来怔怔盯着素水的目光里，深深刻着她对他的背叛，还有他对她的失望及怨恨。

　　“公子，对不起。”

　　强忍在眼角的泪珠徐徐滑落，素水不后悔自己的作为，可是看着曹端的眼眸，她亦有一种悲凉的情绪从心中涌起，然而再虔诚的道歉也抵不过她背叛他的事实。

　　曹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拂袖离去。

　　那一刀纵使没有划伤他的皮肤，却狠狠扎进了他的心口。他甚至有一刻宁可自己一刀杀了她，也省得自己被这种忿恨而又难看的情绪弄得团团转。

　　那滴泪，只一滴，就将他狠戾的心情骤然浇灭。

　　素儿，这样的你若然喜欢的不是他，是要他恨还是要他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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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将军府的路上，蒙翊寻来了一辆马车，而吵闹哭喊的蒙肇已沉沉睡了过去。之前那护卫是按住其痛穴令蒙肇吃痛，因此他并无外伤，而素水整个人则都是浑浑噩噩地，甚至身子有些颤颤发冷。

　　满脑子只剩下曹端临走前，留下的那个眼神，冰冷决绝。

　　“素水，让我看看你的伤。”

　　素水默然抬头，没有焦距的眼眸看得蒙翊心头一痛，“我的伤？”

　　蒙翊抓起她的右手，掌心早已被碎片割破，如今更是一片血色。这样的痛，她竟是浑然不知？蒙翊眼神探究地望了她一会，手上麻利地替她包扎好伤口。

　　彼时素水方回过神来，讪讪收回手，“有劳将军，今日是我拖累了小公子，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已派人全城搜寻他的踪迹。将军府守备严谨，你暂且住下，不用太过担心。”

　　“多谢将军。”

　　素水淡淡应着，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一直这样打扰他的。

　　她比他们都要了解曹端的性子，今日她这般背弃威胁曹端，依他的性子是不会就这样默默离去的。就像是越凶狠的动物越发记仇，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复仇的本领，可以叫仇人生不如死。

　　素水捂住自己的胸口，她不能住在将军府，曹端已觉得自己与将军牵连过甚，此时若再住在这里，一定会使误会加深，她不能再给将军一家添麻烦。

　　只是素水自己心里盘算的同时，却没发现一旁蒙翊看着她的神情，亦是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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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素水稍稍在府中休息之后，并不敢半夜离开，反而是到了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才悄悄走了后门。

　　她想好了，此时出去，若然有护卫或是下人们看见问起，她可以拿磨豆做借口。幸运的是，她一路未见人影，想来将军府的仆役们并不用那么早起。

　　素水走到后门口伸手拉开横闩，夜色虽不如墨黑，却也透露着一种暗沉，她看着这样的颜色突然想起了霓虹院里的小黑屋，一样的伸手不见五指。而踏出这一步，她不知道自己后路如何，可素水知道自己必须踏出去，纵使从小到大，她走的路，从来都没有一盏能够照亮她的明灯。

　　“啪”的一声，黑色的夜从她的面前猝然消失，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刚刚打开的门又重重地合上。

　　素水猝然抬头，只见一双剑眉星目，在黑夜中分外明亮。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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