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

　　“先生，快趁您尝尝好不好吃？”

　　素水将刚出锅的两块臭豆腐递到孔竣的面前，就听见下头有个甜腻腻的声音大喊道。

　　“我吃！我要吃！给我吃！”

　　“嗯？”素水低头一瞧，就看见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孩睁着一双充满希翼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臭豆腐，那双清澈而诚挚的眼睛，显然若是素水不将东西交出来，她便能瞧见蒙肇今日第二次的黄河决堤。好在，素水虽然对男人有些防备，但对于年幼的孩童却十分心软，几乎只愣了一刹，便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木筷递给了他。

　　“刚出锅的，小心烫。”

　　见孩子手上还拿着一窜冰糖葫芦，素水便自己拖着盘子让他吃。

　　“孔竣。”仍然站在厨房门口的蒙翊看着里头的两个人，嘴中溢出苦涩的味道，“素姑娘。”

　　“将军。”

　　素水抬头望向他，背着光亮而立的男子，身体的轮廓显得刚毅修长，只是略带暗沉的面色不晓得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显得有些疲惫。此时素水再低头看着吃得香滋味美的孩童，便猜到这就是他的孩子。

　　“你怎么来了？”孔竣深怕他们彼此尴尬。

　　“我不能来么？”蒙翊脱口而出，顷刻就察觉到自己情绪有异，尴尬地咳了两声，补充道，“我寻你有事。”

　　孔竣听着老友的语气，就晓得他面上装得再冷静，心里头到底是在意的。

　　“我们去书房谈。”

　　蒙翊颔首，又看向素水，淡淡道：“这是我儿蒙肇，劳烦你照顾片刻。”

　　“将军放心。”

　　素水目送他们离去，不想蒙翊走开几步，倏然停下步子，回首看她。抿起的唇线，吐出浑厚的嗓音。

　　“豆浆很好喝。”

　　他低声说了一句，霎时便迅速地提步离去，好似害羞的年轻公子。

　　他，喝过自己做的豆浆？

　　素水跪坐在蒙肇的身边，发怔地看着门口，心里弥漫出一股甜甜的味道。

　　“小姐姐。”

　　“啊？”小姐姐？

　　蒙肇这个孩子自小很懂得看旁人脸色，尤其加上他的一张圆脸生的委实可爱圆满，叫旁人看着就觉得十分喜欢。于是，再配上孩童糯糯的音调和讨好的称谓，这个在家里无法无天的孩子，却很是讨周围邻里的喜欢。

　　“小姐姐，我还要吃。”

　　素水瞧着空掉的盘子，了然一笑。

　　将军有这样一个可爱讨喜的孩子呢，如此美满的人生真是和她截然不同。所以她不能让自己已然发霉的宿命牵扯到他们，只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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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素水之所以会去孔竣家，便是为了让先生替她尝尝臭豆腐的味道，虽说最后孔竣无此口福，但是素水还是从小馋猫的蒙肇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显然，将两盘臭豆腐吃的一干二净的小娃娃，用极为实际的结果告诉了她，这个臭豆腐的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素水没有想到，这个不错的味道会让蒙翊惦念了一个晚上之后，然后竟做出逃家的决定。

　　所以当翌日午后，素水瞧着自家院子里的小不点时，满目惊诧。

　　“小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小蒙肇又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仰头盯着她的时候，素水左右环顾，却不见四周有任何的随从，愈发惊异，“你是一个人来的？”

　　“是呀，小姐姐，我想吃臭豆腐。”

　　这可真是一个贪吃的小鬼，素水好笑地将他领进屋里，指着院子里槐树下的小板凳让他坐着，还好这会正是生意最清淡的午后，素水干脆关上了院门，从一旁摆在院里的木桶中舀了一碗刚出炉的豆花，配上料端给他。

　　“这是南方的甜豆花，来我这的小孩子都很喜欢拿它当点心吃，你先尝尝，我去给你做臭豆腐。”

　　“谢谢小姐姐！”

　　但凡有好吃的东西，蒙肇的一双眼睛便比晚上的星星还要闪亮。素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头暖暖地，却也有些难过，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孩子。

　　“啊！你们是什么人！我的豆花！小姐姐！小姐姐！哇……”

　　素水在厨房里忙碌不过片刻，外头就传来蒙肇惨烈的哭泣声，不遗余力地想要震破素水的耳聋。她急匆匆地冲出来，就看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三个男人，他们围着蒙肇，不知在做什么，只是方才蒙肇还吃得开心的豆花已是摔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你们做什么？！”

　　素水急忙冲上去将蒙肇护在怀里，她靠着身后的槐树，盯着三个冷冷看着他们的男人，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

　　“你们……”

　　关上的大门缓缓被打开，原本还围着他们的男人立即恭敬地站到两边，显然是要将正前方的路让给将要走进来的人。

　　踏过低矮门槛的是精贵的华靴，鞋面上用金蓝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配着不输江南丝绸的上好锦缎华服，一袭蓝白相间的锦袍将男子颀长的身姿修饰地愈发英俊，最后是那张隽秀的面容噙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

　　曹端。

　　他……

　　素水抱着蒙肇的手开始发颤，尽管极力想要控制，却掩饰不住从心头冒出来的恐惧。

　　她不想回去……不想回去。

　　“素儿，你可真是叫我好找。”

　　曹端一边缓缓走近，一边面若平常地温和一笑，他的目光并没有急着锁在素水的身上，而是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弥漫着黄豆的香味，几张桌椅配着一个小摊，再加上那张孙记豆腐的帆布。

　　曹端的眼神明暗重叠，好似隐藏着数个漩涡。

　　“原来你还会做豆腐，真是好手艺。素儿，回去也做给我吃，好不好？”

　　明明是温煦的笑脸，素水却听见那嗓音里带着几分阴沉。

　　“我、我……不想回去。”一旦说出口，就像是奔腾的洪水停歇不住，她抱着蒙肇跪在地上，“请公子放过我，我与公子应当已是两不相欠，请公子不要带我走，就让我在这里了此残生吧。”

　　“了此残生？”曹端健步冲到素水的面前，一把扼住她的脖颈，面上早已没了笑意，“你宁可在这里了此残生，也不肯和我走？”手下的身子明显颤抖着，震得他的手也是微微一松，“你就这样怕我？”

　　曹端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然而素水被他扼得亦是痛苦，未能看清。

　　静默的逼视，素水一时紧张的不知该说什么，曹端却恨极了这种安静，倏地拂袖放开她，冷眼怒斥，“说话啊！你到底要什么？你宁可在这里卖豆腐都不肯跟我走，我就那么让你厌恶？”

　　“不许你欺负小姐姐！”

　　小蒙肇瞪着面露凶相的男人，在素水的怀里挣扎起来，恨不能冲上去咬他一口。素水猛地又将蒙肇抱紧，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一不小心说出自己的身份。

　　“他、他只是街坊的孩子，请公子放过他。”

　　每次她主动开口都是为了别人，在她的眼里，自己永远都是恶人！

　　既然如此，他便作恶给她看！

　　“街坊的孩子，你倒护得紧。”

　　曹端咬牙念着，对一旁的护卫使了个脸色，护卫立即会意，上去就将蒙肇抓在了手上，蒙肇拼命反抗，“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敢欺负我，我叫爹领兵打你们！放开！”

　　“领兵？”

　　顿时，素水听得心中一紧，只见曹端稍扬的嘴角已全然没了君子风度，阴邪中透着冰川般的寒凉，他幽幽地看着她，眼神发亮，几乎肯定道。

　　“他就是蒙翊的儿子。”

　　“不！他不……”

　　“你还要骗我。”曹端的双手猛地抓住素水的肩头，将她按在槐树上，语气阴森，“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肩膀吃痛，素水恐慌地盯着曹端的脸色，眸光怒火，一副不止要吃了她，还想将她四分五裂的模样。而曹端的情绪也的确到了爆发的边缘，在素水的面前，他永远无法支撑住那张君子的面具，甚至将自己狂暴的本性一次又一次地暴露出来。

　　“素儿，你说，你的那个枕头里藏着什么？嗯？”

　　他发现了，那个枕头。

　　素水的身体豁然一僵，那个她天天枕在头下，每逢离开就要护在怀里，最为宝贝珍视的枕头。

　　其实那里头缝着的，就是当初蒙翊临别送与她的，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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