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绘卷录

作者:伊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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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妖成说09


      人间彼时,正好碧莲白荷盛开,远离几界喧嚣的浮沉阁楼宇中央,也应时开了一池清荷,好看得同原先茶茶打理时一样。
      池水清凉透彻可见得水中坻,翠绿荷叶姿态色泽各自不一,荷花或艳丽或清雅或温婉或脱俗,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隐隐淡香引来数只蝴蝶翩翩飞舞。
      我侧坐在石台边缘,给池中变出几只金色锦鲤,以添加生机,免得这池荷花看上去像死物。
      然,这般说来也不大对,这里所有皆是君上画成的幻境,从无活物,我们这样以为,是缘于茶茶百年来对这里一草一木的悉心照料。
      离那日,已过去五年,而今的茶茶长成能够行走闹腾的模样,自那以后,里追也不曾来浮沉阁见茶茶。
      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短短弹指间,茶茶就将长大,也将死去。君上几年前就出门寻找解救之法,而我同苏苏连年居于书阁,同为为茶茶续命。
      再转眼去看茶茶,她正在大门口和小黑玩着小红球。我想,在那一天到来前,我们会想到为茶茶续命的办法。
      掸掸裙上的灰,起身准备去书阁,还没走几步,那边就传来小黑懊恼的喊声:“诶,茶茶,别去追,不是,你等等我。”
      这世的茶茶远比过去来得调皮捣蛋,简直天不怕地不怕,饕餮经常在别的妖魔嘴下救回她,我们也常在饕餮嘴里救出她。
      我舒心的笑,却笑得有些难过,我想,茶茶大概是把上辈子不曾说尽的话,做尽的事,笼统到这辈子完成,隐隐深处,她恐怕也晓得自己活不长。
      方才绕到大门口,忽听小□□:“不好,茶茶掉进安息之海了!”
      茶茶终归是一介凡人,受不得安息之海长久累积的戾气,倘若沾染半分,寿命就将折损。
      心中急得不得了,奈何我游不来泳,情急下,我抓过一边的竹竿急匆匆奔过去,将将到海岸边踹开趴在边上的小黑,一脚踏进海水中,便见无数狐火紧凑一起将喝了一肚子水的茶茶徐然托出海面。
      见状,我同小黑赶紧手忙脚乱地将茶茶抱过来,与此同时,那些狐火也渐渐聚集,青色光芒汇成人形,再缓慢变化,最先展露的,是笼着云雾的黑色衣摆,其上用金线精致绣着繁复花纹,接着,是腰间通透的狐面坠玉,再上,是垂在前襟的湿漉漉的墨发。
      里追问:“她没事吧?”
      我说:“不劳殿下操心。”
      一边的小黑小心背起茶茶,头一回不惧怕地朝着里追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里追一眼砍过去,小黑脚底抹油火速溜进大门。
      我也不再说什么,捡起竹竿快步走回去,却听他忽然叫住我,“阿陶姑娘,昔日我得了一株锁长命,它兴许还派得上用场,你把它——”到此,他兀然顿了下,声音变得嘶哑,“把它,给她服下。”
      他眸中漾漾水色,颤手递来一锦盒,盒间透出点点红光,我一眼扫过,那确确是千百年才孕育得出来的一株锁长命。
      顿时,我心中雪亮如他那块通透玉饰,这人曾经趾高气昂,黑白分明算得清清楚楚,可如今错了便是错了,他却仍旧不肯低头道一声悔不当初。
      “当年,茶茶误吃一截龙骨,殿下便追杀茶茶百余年,叫她无□□回,而今,殿下凭什么笃定茶茶还会吃你送来的东西。”
      他的手闻言未动分毫,目光沉静一片。我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刚跨进门坎,他又道:“我想同她说说话,就片刻。”
      “殿下想同谁说话,是殿下的事,阿陶无法过问,可那人肯不肯听殿下的话,却是那人的事。”
      说罢,忽感身边骤然刮过一阵黑色旋风,掠过我夺门飞进。
      见他转进茶茶所在的院子,我不急不慢地跟随过去,方到门外,眼前就飞快闪过一道白光,我躲闪不急,只好伸手接住,稳定后方才看清,此物是被扔出来的小黑。
      抬眼看看院内,我也未顾及,大大方方拉着小黑坐在茶茶院子大门口的门坎上。
      里追现身在茶茶十米外的屋檐下,茶茶正拍玩着小红球,里追静静看了会儿,指尖微动,小红球就缓缓飞入他手心,见状,茶茶屁颠屁颠追跑过去。
      “大哥哥,这个小红球是茶茶的。”她指了指自己,很快摊开两只小手,“还来。”
      里追抿抿唇,轻轻地,温柔地,笑了,他说:“好。”
      原本茶茶变作死魂,已能开口说话,可她却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我想,她恐怕对他已无话可说。
      而他想要沟通的对象,早已不是拥有关于他记忆的苏芳。
      里追并未立即将小红球归还,而是颤着手在袖口里掏出黄油纸包好的东西放在茶茶手心,随后才把小红球放在她脚侧,茶茶眨了眨大眼睛,在里追示意下动手一层层剥开那些黄油纸。
      慢慢地。
      橘红糖衣冒出来,茶茶觉得很新奇,她看见了,内里包着的,是一串外观差评的糖葫芦,已经有些化了。
      里追抬手想轻抚茶茶的头顶,却被她一下躲开,手僵在半空,里追唇边勾起无尽苦涩,“你可恨我?”
      茶茶迷茫地望着里追,半晌,她突然把糖葫芦还给里追,抱起小红球,跑到角落玩耍。
      里追挺直腰板,站在背光的暗处,隐没了一身颓败。
      我曾问这个男人是否想过所爱非人,可他如何答我,他说他的眼睛未瞎分得清。真是因果循环,天道好轮回。
      许久,他都静立原地,我们以为他很快会离开,岂料,他须臾后缓步走向茶茶,途中,他伸手作了个收的动作,茶茶瞬息间像是被无形之线操纵般,倏然飞到里追的怀中,他指尖在她额间轻点,她便闭目缓缓睡去。
      小黑登时一惊,当即起身,我却抬手按住他,摇了摇头。
      里追听见我二人的动静,转脸来看我们,我正欲开口,他却示意我噤声。他用自己宽大的袖摆将茶茶挡住,旋身瞬间消失在我们眼前。
      这下小黑慌了,目瞪口呆望着看不见人影的苍穹,半晌,满脸酝酿出怒气,转脸对我就是一阵劈头盖脸:“都怪你!这下好了,那青丘怪癖的老狐狸又不晓得把茶茶弄到哪里去了。”
      我说:“莫慌,如今他已不会再害茶茶,现下,我们只消费些神找到救茶茶的办法即可。”
      小黑撇撇嘴,“狐狸生来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我看,那只老狐狸好不到哪里去,跟饕餮那厮简直一样一样的,整日除了吃,啥也不会,哼,你拉我做什么。”
      见小黑无动于衷,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笑里藏刀的饕餮神君,默默走到一边,片刻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我到了书阁,见苏苏疲累得趴在书堆中睡着了,便行过去拿皮裘给他盖上,然后将散乱的书一一摆齐,等他醒来,我已经将他拿下的古籍分类列好。
      他揉了揉眼,问:“怎么空手过来了?说好的果酒哪。”
      我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在袖子里翻出一壶果酒。我暗忖,我们阁里怎么没一个正常的,哎,浮沉阁未来的业绩真是堪忧哦。
      刚翻出那壶酒,却蓦然发现袖中物件少了一样,我愣了愣,继而大惊,慌忙张手摸索,又全数倒腾出来找了个遍,依旧没能找到。
      苏苏接过去“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酒,舒坦地闭目养神片刻,才注意我脸色不大对劲,他有些不乐意:“不就是喝了你一壶果酒,脸色至于这样难看么,待这件事尘埃落定,我给你酿个十坛九坛的,叫你喝个够。”
      我随手抓起一盏瓷杯往地上狠狠一扣,苏苏见了,一口酒差点咽不下去,“姑奶奶,你冷静点,我给你东西换!前几年你不是看上我那支檀木狼毫丹青笔,给你,随便拿!”
      闭目深吸了口气,我说:“不是因为这个,我方才发现袖中黄梁酒的解酒药不见了,那是我之前带来的,原想同你看看它是否有用处,如今却不翼而飞,当下,我最忧心这东西恐怕是里追拿走了。”
      “他要是给茶茶吃了,她此生再无宁静之日。”
      苏苏一面把果酒壶栓在腰侧,一面缓缓说:“我不这样认为,他该是怕你给茶茶吃,叫她忆起那些不好的事,才将解酒药偷走,并藏起来。”
      我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但愿如你所言。”
      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双眸发光,突然开口:“你方才说要给我那只狼毫丹青笔,可是真的?”
      “阿陶,我刚在一本书上翻到关于轮回盘的记载,可惜,后一页却被人用业火烧毁,且下了狠毒的诅咒,无法解开。”
      “……”
      无视我哀怨的目光,他立马转移话题,将书摊开放至我身前,“你看。”
      我默然垂下头仔细看。
      轮回盘,众生轮回之道途,去来往复,如车轮回旋。生六道,分上三善道下三恶道,三善道即天道、人间道、修罗道,三恶道即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作业因果,沉沦生死众生——
      我捻了捻边缘的灰烬,问:“苏苏你过去在阴司当值,可有什么线索。”
      “红莲业火并非谁人都召唤得出来,以我之见,这书应是烧毁后送来的。我们还是先找找其他的记载才好下结论。”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便将这书放到一边案台上,再复埋头书堆。
      废寝忘食不知今夕何夕,翻阅半个书阁,我们却再未找到关于轮回盘及六道的只言片语。
      这场脑力赛直到君上带回令我们不得不停下的消息,我们才纷纷顿住翻页到抽筋的手。
      君上坐在红木作脚软藤编织的藤椅上,悠悠喝了口茶,于我们睽睽众目下,慢吞吞地开口:“里追殿下修书于我,为替茶茶续命,他以千年玄石做棺将茶茶冰封在极北之地。”
      小黑听罢,立刻暴起,“我早就晓得那只老狐狸没安好心,阿陶你听听,他这是要把茶茶冻死,她肉体凡胎,哪里受得住那些寒气,她——”
      “小黑,你冷静些。”苏苏言罢,摆手“啪”地甩去一张休言缚贴在小黑嘴上,将小黑不吐不快的话尽数堵回去。
      我沉静片刻,说:“君上,是不是有必要将柊鬼放出来,这都过去好几年了。”
      “放他出来,也是徒增事端,他的雪牙剑被折断,你以为他深明大义不会寻仇么,就本座看,这事尚且不必。”说着,饕餮神君抬手“哗啦”撕开小黑嘴上的缚纸,疼得小黑呲牙咧嘴。
      君上放下瓷杯,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旋即,才不慌不忙地打断我们的争论,“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既然你们这样不愿,可是有更好的?”
      无一例外,我们纷纷埋头错目。
      君上又道:“他既以玄石做棺,又亲自看守,极地寒气也不会这样轻易侵入,妖魔之流更不必说。”
      小黑张口还想说什么,饕餮却倏然捂住他的嘴,将他一下拖入黑暗。
      君上又转脸来问我,“阿陶你怎么看?”我想了想,说:“由里追照顾茶茶,我终归是不放心,我想先去看看她。”
      君上闻言并未阻拦,见我要出去,便说:“茶茶在妆裕的边隅小城,至于是哪一座,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
      我重重点头,乘了夜雾车赶往人间。

      我站在曾经的苏府门口,静静看了许久。
      心里想,这里就曾是茶茶的生死之地。
      一眼看去,我就晓得这是里追使了幻术临时建立的院落,原来的苏府早毁于他手,只剩断壁残垣。
      我上前扣了门环,很快有人来开门,没有别人,来开门的,正是茶茶。
      眼前的茶茶已经长成当年的模样,素净淡雅的面貌,泼墨似画的及膝长发,轻便简易的白裙。
      她问:“姑娘找谁?”
      我说:“我是府上里追的师妹,此番下山寻他有些要事。”这可谓是世上被乐此不彼地使用的最佳借口同理由,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茶茶听后,没有点点防备地将我迎入门,“姑娘跋山涉水来这偏地,实在不易,难为姑娘了,我一会便为姑娘打理厢房,让姑娘好生休息。”
      我笑了笑,“不必客气,茶……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阿陶就是了。”瞅了瞅四周,我问:“里追殿……师兄不在么?”
      “里追这会正在午睡,我稍后便为阿陶叫来他,来,走这边。”拐过长廊,到了后院,又过了一处荷花池,才到了茶茶为我安排的厢房。
      “阿陶你在此歇息会儿,我去厨房拿些点心给你吃。”
      待茶茶出了后院,我才走出门,仔仔细细打量这苏府,猝不及防背后响起一道冷声:“没想到你能找到这儿来。”
      我慢慢回身,“阿陶也不曾想到,殿下竟会带茶茶来此处,这儿留下的伤痛还不够茶茶回味么?”
      只觉眼前数道白光乍现,我脖子被狠狠勒住,浑身不得动弹,从我身上延伸而来的银线一路汇聚到里追的手指。
      “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阿陶,你的师弟来了。”
      猝然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砸得里追措手不及,赶紧手忙脚乱地收回银线,继而理了理衣襟,快步走向茶茶。
      我在一边揉着喉咙,也跟着过去,抬眼就见茶茶身后立着唯唯诺诺的小黑,茶茶说:“他说同你走散,好不容易找到这儿。”
      我嘴角抽了几下,走过去用力拥抱小黑,顺手拧住他的耳朵,低声道:“谁让你跟来的!”
      奈何小黑还给我更加晕厥的消息,“师姐,饕餮师叔也来了。”
      我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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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虐老狐狸,好多孩纸持不同态度,怎么说哒,里追应该是叔生活中经过删减过滤后产生的人物哒,叔只是作为一介笔者叙述出他和茶茶的故事,以及一些不为世人知晓的另一面,所以大家是站在不同方面来看待里追的,而在叔眼中,里追并不是渣男,他只是错误表达了爱人的方法且最初爱错了人,大家也该明白初恋固然深刻,却并不是每一个都长久,这大概就是叔想要表达的吧。
    拖欠这么多天,叔会告诉你们,叔是在家带孩纸么?熊孩纸简直叫人醉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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