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啊李刚

　　林程书打死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木羽。
　　这个曾经的邻居兼情敌，居然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出现在李刚家附近。午夜凌晨，在迎接新年的漫天烟花爆竹声中，那个人影在拐角处静静伫立，望着忙碌着点鞭炮的李刚一家人。在注意到林程书诧异投来的目光后，他露齿一笑，隐没在黑暗中。
　　林程书凝眉思索片刻，悄然跟过去。
　　走过拐角，再往前便能看到一片池塘。木羽的身影，就在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也不嫌石头冰冷。望见林程书跟过来，他微笑着摊了摊手。
　　林程书走到他身边，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冷声说：“别告诉我你是李刚的老乡。”
　　木羽比之前瘦了不少，眼窝下隐隐透出青黑色，似乎精神不太好。然而他的打扮依旧得体，举止依旧有礼。他挪了下身体，指着空出来的石头说：“坐。”
　　恍若在自家招呼客人一般。
　　“别刷花样，有屁快放。”林程书没接受对方的好意。这个男人在消失这么久后，居然会出现在李刚老家，明显有所图谋。对于林程书而言，更是来者不善。
　　木羽无所谓地耸耸肩，微笑道：“看来我们之间，确实话不投机。既然这样，那我就简单说吧。”他的语气很淡，却满是坚决的味道。“离开李刚。”
　　林程书哼笑一声，说：“你吃错药了吧。我和他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李刚就没接受你。都到这地步了，还不死心？别说你追到他家里，就算你睡到他床上，他照样不会搭理你。”
　　“噢，你确定？要不要试试？”木羽笑道。
　　林程书冷冷看他，没说话。
　　木羽摇摇头：“我想你是听错了。我是叫你离开他，至于李刚接不接受我，那是另一回事儿。”
　　大年三十的深夜，即便是村里，路上也不断有人走过。然而池塘边谈话的两个年轻人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漫天的烟花爆竹霹雳不绝，将所有其他声响无情吞没。
　　林程书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个木羽没能追到李刚，转而从自己这边开刀了？他转念一想，自己和木羽向来不对付，木羽会提这种滑稽要求，想来是有所倚仗的。莫非……他知道了自己以前的事？
　　见到林程书阴沉不定的脸色，木羽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接着说道：“不用怀疑你的耳朵，你没听错。如果你真是为李刚着想，为李刚的家人着想，那就离开他。我说的离开，是指彻底消失，不在同一个公司，不在同一个城市，最好不在同一个国家。只要你照做，我保证不伤害李刚分毫。”
　　“凭什么？说得好像你是□□似的，你以为你是恐怖分子？”林程书嗤之以鼻，“就算你是，我马上能报警。”
　　木羽耸耸肩：“我不是□□，也不是恐怖分子，我只是得了艾.滋而已。”
　　林程书神情一怔，对方淡然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把这个可怕的名词当回事儿似的。
　　“庆幸吧？当初要是李刚和我上.床了，恐怕你现在该跟我握个手互道声艾友……噢，更可能是你直接把我推下这口池塘。”木羽笑着指指身后。
　　他的形容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一想到自己和李刚跟一个艾.滋患者做邻居，尤其是这个邻居还曾锲而不舍地追求李刚，林程书心底不由冒出一丝寒气，似乎连后背都渗出了冷汗。他定定神，暗自决定回江隆后一定要拉着李刚去做检测，虽然他俩和木羽没有性.接触，但毕竟一起下厨吃过火锅。感染几率是很小，可做个检测总能放心些。
　　冷静下来，林程书看向木羽的眼神更多了几份嫌恶。他说：“枉我当初还以为你真喜欢李刚。呵，我不管你和他到底有多大仇，事到如今，只要我把你这个肮脏的病告诉他……”
　　“原以为你是个有城府的人，没想到这么天真。”木羽打断他，笑容中颇有威胁的味道，“你保护得了李刚一个人，能保护他一家么？还是你圈子里混太久了，忘了艾.滋传播途径不只有性？”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小刀，拨出刀刃，尖锐的刃口划过指尖，继续道：“只要我划破一点点，再冲到李刚家里，用这把刀划伤他的父母，妹妹，或者是奶奶……不管伤到的是谁，都足以把病毒传过去，把这家人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当然，你也可以在悲剧发生之前制服我。可这么一来，危险的可就是你自己了，一旦你沾染了艾.滋，还能跟李刚继续下去么？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你和李刚这一家人，永远都别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木羽看着林程书咬牙的神色，颇为满意地笑笑，继续说：“怎么样，比起这些，只是让你从李刚身边消失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吧？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收到MBA的录取通知书了么？叫什么来着，马里兰大学史密斯商学院？好像是这个名字，我这个高中都没毕业的文盲，查了好久才搞清楚MBA是怎么回事呢。没记错的话，这所学校在美国吧？够远，我喜欢。”
　　尽管林程书极力控制，仍遮掩不住眼中的震惊。他收到史密斯商学院Offer的事，根本没和任何人说过。因为还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去，他连李刚都没告诉。“你怎么会知道……你压根就没离开江隆？”
　　“离开江隆？你在说笑吗？”木羽夸张地提高音量，“别说江隆了，我一天都没离开过壹号府小区好吗？哦，对了，你们不知道的，我换房子了，从420换到418，从你们的右边搬到了你们左边。没跟你们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林程书悚然一惊。这个男人花了这么多心思，难道都是冲着李刚去的么？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李刚对这个人，似乎印象很不错的啊……
　　揣测许久，林程书说道：“要我答应你，也不是没可能。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恨李刚。”
　　“恨？不，我一点都不恨他，我只是嫉妒他罢了。”木羽说，“既然你问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问，我才不相信你会乖乖答应走人呢。”
　　“就跟之前说的一样，我不恨李刚，我只是嫉妒他。嫉妒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嫉妒他能谈一段正常的感情，嫉妒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呢？什么都没有。自小没见过母亲，父亲在我小学的时候就醉酒淹死了，辛苦拉扯我长大的奶奶也因为得了眼癌过世，我自己则为了挣钱给奶奶治病，高中辍学去温州当了少爷……呵，如今又染上艾.滋。你说，我们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他在天堂，我在地狱。”木羽说着点了根烟。
　　“照你这么说，世界上比你幸福的人多的是。”此刻的林程书对他没有丝毫同情。
　　“对啊，但是跟我同一个母亲的，就只有李刚一个。”
　　林程书浑身一震：“你是林翔？”
　　木羽表情中露出一丝惊奇：“喔，李刚居然跟你说过？他是怎么说我的，不妨说来听听。”
　　林程书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说：“他说他对不起哥哥，作为一个弟弟，抢走了母亲。还说他哥哥肯定跟母亲一样，善良仁厚，品性肯定很好。”语气中携裹着鄙夷，林程书继续道：“他跟黄阿姨商量好了十一假期去温州找你的，可惜在放假前突然失去了你的消息。”
　　“喔，这个我知道。”木羽丝毫不为所动，“我在温州的消息，本来就是我自己找人传给他们听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认亲。”
　　“从一开始你就计划着报复吧？”林程书冷冷道。
　　“没错，我打算让李刚自愿跟我上床，染上艾.滋来着。”木羽大方承认，“可是他不喜欢我，既不想当情侣也不愿做炮友，我也没辙。”
　　“没辙？你连少爷都当过，想跟一个人上床，弄点迷药的本事总有的吧？”林程书说，“只怕就算李刚现在昏倒在你面前，你也下不去手。没猜错的话，你喜欢上他了，喜欢上了你同母异父的弟弟。”
　　木羽的眼睛有些迷惘，对于李刚，他说不上是什么感情。也许是不知不觉中滋生出来的兄长情怀，也许是林程书所说的，喜欢。“不管怎样，饶过他们一家已经是我的底线。但那个女人当年犯下的错，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拆散你跟李刚，算是我从她儿子身上收回的一点利息。事情的因果你已经了解了，我不想再多废话。春节过后，别让我发现你还在李刚身边，不然，你就准备承担他们一家悲惨的后果吧。”
　　“我不信你会这么做。”林程书盯着他。
　　木羽站起来，微笑道：“你尽管试试。”说着走开。
　　“难道你能跟踪李刚一辈子？！”林程书对着他的背影道。
　　木羽停住脚步，回头笑道：“一辈子？你真以为你们对彼此的感情能保持一辈子？呵，那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三年，只要你从李刚的世界里消失三年，没有告别，不能见面，不能用任何方式联系，要是三年后你们重聚还能在一起，那我就祝福你们。”
　　林程书盯着对方的脸，一字一顿道：“你保证？”
　　木羽耸耸肩：“我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干嘛要骗你。但你也要相信，我这个得了绝症的人，一旦发现你和李刚，亦或是和任何一个跟他认识的人联系，我绝不会手软！”
　　视线中，直到木羽的身影消失，林程书握紧的拳头才松开来。他颓然跌坐在石头上，颤抖着手指摸出一根烟，猛吸几口，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他坐了一会儿，想站起来回家，双腿却不怎么听话。于是他又掏出一根烟点上。直到天边烟花凋零，耳边爆竹声渐息，直到，李刚找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吸闷烟？我找你好一会儿了。”李刚纳闷地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
　　林程书看着他的脸，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有点想我妈了。”
　　李刚了然一笑，伸手夹过他的烟，自己吸了口，说：“我说的吧，过年还是得回家看看的。没事，你不是订了初三下午的机票吗，到时候我送你去机场，晚上你就能到昆明见到咱妈了。”
　　“嗯。”林程书点点头，“李刚，如果我……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会。”李刚肯定道。
　　“真的？”
　　“这还有假？”
　　“唔，我只是确定一下。”
　　李刚歪头看他：“你怎么突然变磨叽了？我说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家的。”
　　那就陪我回家吧。林程书在心里默默的说，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我一定会带你见我妈的。”
　　“唔……”李刚装作失落的模样，趁路上没人，迅速亲了他一口，笑着拉着他起来，“我知道啦。走，回家，我妈煮了汤圆当宵夜。守岁守到这个点，我都快饿死了……我爸出去搓麻将了，咱吃完了就和我妈我妹打牌，打通宵，明天睡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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