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啊李刚

　　作为本市曾经的高考状元，李刚的人缘还是不错的。酒店宴会厅里，不断有同学跟他打招呼，直到落座，一桌人话题的焦点依然在他身上。
　　谈话的内容，无外乎是“在哪儿高就啊”、“帝都精英”以及“女朋友照片拿来看看”之类的内容。不过从一众人的表现来看，似乎并不知道李刚前两年做的是地产销售。李刚嘻嘻哈哈的应答，作为一个苦逼北漂，他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正宗屌丝一枚。”他最后给自己下结论说。
　　让李刚放心的是，林程书的表现和参加伍立恒婚礼时截然不同，不但没有丝毫高冷，反而也挺幽默——所谓幽默只是爆几个李刚平日里的几个糗段子……不管怎样，他很快就融进一桌人的聊天氛围中，以李刚“同事兼好友”的角色，聊时事，聊经济，当然更多的是挖掘李刚高中时的趣事。
　　十一假期去江隆玩儿过一趟的成华琳坐在隔壁桌，时不时投来意味莫名的目光，却什么都没说，甚至在李刚到时，一个招呼都没打，自顾低头喝茶。
　　这边习惯把婚宴摆在中午，到了正午十二点，新郎新娘在婚礼音乐中，挽着手缓步走进宴会厅，一直走到尽头的主桌。简单说几句话，双方长辈各自敬全场一杯酒，婚宴仪式就算完毕了。
　　林程书望着新郎牵着新娘到处敬酒，总觉得这副场面似曾相识，跟上回参加伍立恒婚礼眉什么差别。当然说没差别只是从婚礼形式而言，具体到人，差别就大了。一来，一身笔挺媳妇的新郎叶鸣，比伍立恒要高大结实，也比之年轻不少，毕竟才二十四岁；二来，这次婚礼上有不少李刚的同学，许久未见的年轻男女聚在一块儿，热闹的气氛难掩几分微妙；三来，伍立恒婚礼上，李刚理性沉稳而又淡漠，然而此时的他，时不时会望着新郎的身影发怔，总需要林程书暗中捏捏他的腿以示提醒。
　　林程书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从李刚的反应看，这个叫叶鸣的男人毫无疑问是强劲的情敌。可老天爷偏又这么眷顾他，让这个情敌早早结了婚。看着新郎新娘携手走向这边，林程书暗中握紧拳头。
　　如果这货也敢说包养李刚之类的话，他必须得找机会很揍丫一顿！
　　叶鸣是个沉稳而内敛的男人，和李刚差不多高，长相很硬朗。但从他嘴边的微笑和说话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的性格很阳光，颇像高中时代标准的篮球队队长。
　　他走到桌边，一一叫出一桌人的名字，最后目光停在李刚身上，神色不变地微笑道：“李刚，谢谢你能来。”
　　客套的语气令李刚措手不及。他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叶鸣问道：“这位是？”
　　“噢，”李刚立马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介绍说，“他是我同事，林程书。程书，这是叶鸣。”
　　“你好。”林程书和叶鸣微笑着异口同声，互相握个手。
　　寒暄完毕，敬酒。
　　李刚举起装着茶水的杯子，立即遭到一桌人的鄙视。他歉意地笑笑：“我肠胃不好，真不能喝酒……”
　　“好歹你跟大鸣关系那么铁，喝茶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对啊，刚就想说你来着，怎么着，毕业就不拿我们当兄弟了？”
　　“就喝一杯，死不了人……”
　　李刚无奈，只好另外倒了杯白酒，刚端起来就被林程书抢了过去。
　　“李刚真是好几年没喝了，大伙儿就饶了他吧。这酒，我代他敬了。”林程书笑说，仰头喝下。
　　李刚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说：“代酒得代三倍，这可是规矩。”
　　林程书笑吟吟瞥去一眼，二话不说又到了两杯酒，一一喝干。
　　“行了，这下我也没话说了。”叶鸣笑道，“大伙儿举杯吧。”
　　李刚担心地看看林程书，见他神情自若地又喝下一杯酒。落座后，他低声说：“谢谢。”
　　林程书在桌下捏了捏他的腿。
　　叶鸣没有多做逗留，敬完酒就牵着新娘走远了。李刚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黯然。
　　一桌人此时都已吃得半饱，接下来的主题自然变成劝酒拼酒。李刚怕再次被殃及，低声对林程书说：“我们走吧。”
　　想见的人已经见到，相隔多年，早已人非。再坐下去，只是毫无意义的执着罢了。
　　林程书点点头，等李刚跟同学都抱歉告别后，随他走出酒店。寒冬冰凉的空气，令俩人头脑一醒，方才郁结在胸中的浊气，瞬时散去。
　　走下台阶，李刚忽然捏了捏林程书的手，露出释然的微笑：“我没事了，对不起。”
　　林程书抱住他：“这种事，对不起就算了……我希望，这辈子都不用听到你说对不起。”
　　“呵，”李刚笑了笑，眼眶有些热，“不会再有了，我发誓。”
　　一辈子啊……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
　　俩人牵着手走到车边，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李刚”。他们一同回身，发现竟然是新郎叶鸣追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李刚纳闷问道。
　　叶鸣看了眼俩人牵着的手，嘴角惯常的笑容渐渐敛去，随后又呵笑了一声，说：“怎么吃到一半就走了？”
　　“我们还有点事，所以先走。你有什么事吗？新娘，在等你”林程书回答，反握住李刚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店大门。
　　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叶鸣看看他，神色未变，眼神却渐渐黯淡下去。他说：“没事……只是六年半没见，都没能聊上几句，有点遗憾……那你们路上小心。”说完转身就走。
　　“新婚快乐。”林程书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声，拉了拉怔忡的李刚，解开门锁。
　　李刚由他拉着坐进副驾。林程书埋头给他系好安全带，又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矮身进去。
　　车子刚发动引擎，副驾驶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本该走远的叶鸣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把一个小小的东西塞给李刚，接着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最后关上门，小跑着奔向酒店。
　　林程书看得清楚，叶鸣塞给李刚的，是一个黑色的苹果I-Touch。他把车开出一段，看了眼依然出神的李刚，说：“你不听听么？”
　　李刚回过神来，低头看看手中的I-Touch，摇了两下头，又顿住，手指迟疑地滑过机器屏幕，最终还是按下按键。屏幕亮起，停留在音乐界面上。播放列表里只有一首歌。
　　李刚带上耳机，点了一下屏幕。
　　歌的前奏很安静，然后响起的是一个干净的女声。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
　　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
　　微妙的反应忽然想起你
　　这默契感觉像是一个谜
　　心里有点急也有点生气
　　你不要放弃行不行
　　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
　　这条路希望跟你走下去”
　　李刚豁然扯下耳机，双眼望着挡风玻璃，嘴巴张着。在林程书疑惑的目光中，他颤抖着，再次把耳机带上。
　　“我们两个人陌生又熟悉
　　爱似乎来的很小心翼翼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相信
　　爱来了这种滋味很美丽
　　这条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
　　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
　　微妙的反应忽然想起你
　　这默契感觉像是一个谜
　　心里有点急也有点生气
　　你不要放弃行不行
　　我在过马路你人在哪里
　　这条路希望跟你走下去
　　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在同一天发现爱在接近
　　那是爱并不是也许
　　可不要忘记你要相信你自己
　　给我一些类似爱情的回应
　　这个世界很无情
　　谢谢你说一声爱你我很想听”
　　车刚挺稳，李刚就跳下来，跑进自己的房间。
　　“小刚他怎么了？”黄淑英和李槐对视一眼，问随后走进来的林程书。
　　“阿姨放心，没事，他好像找样东西。”林程书笑着安慰，往李刚的房间走去。
　　李刚正翻动着书柜，地上扔了满地的书，似乎一无所获。
　　林程书也不拦他，靠在门边看着。
　　李意突然走了进来，在李刚身边停下，冷冷问：“你是在找这个么？”她抬起的手上，捏着一本彩绘封面的书，书名中“九州”两个字大得显眼。
　　李刚一把拿过来，从封面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他速度很快，恨不得一目百行。李意看不过，直接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然后转身走开。
　　李刚背对着林程书，抱着书呆愣了好久，一屁股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林程书往客厅方向望了一眼，关上房门，缓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抽出他怀里的书。
　　书的末页一片空白，只有中间写了一行字，字迹说不上好看，但很有力道。
　　书上写着：“告诉我，我是去找你，还是在这里等你回来。”
　　字迹下面，有被水打湿，而又干了的痕迹。
　　林程书没说话，拿起李刚放书桌上的itouch，戴上耳机。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一首歌，他听了一句就知道，这是萧亚轩的《类似爱情》。在歌曲的结尾，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哽咽着说：“李刚，我等了你六年……对不起。”
　　林程书沉默了片刻，也坐下来，伸手把李刚抱住，将他的脸按在自己的怀里。
　　“小声点，别让叔叔阿姨听见了。”他说。
　　相隔二十公里的酒店卫生间隔间里，新郎叶鸣抱住头，十指揪扯着自己的头发，面料和剪裁优良的西装袖子，早已被压抑无声的泪水打湿。
　　“我想喝酒。”这是平静下来的李刚，说的第一句话。
　　林程书拿纸巾给他擦脸，然后拉着他起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说：“别让叔叔阿姨发现你哭过。”
　　下午，林程书怀里揣着两瓶白酒，跟着李刚走到松树林。
　　“为什么把酒揣怀里？”李刚问。
　　“天冷，酒冰着喝不好。”林程书瞥他一眼。
　　李刚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这句话就像一阵温柔又强劲的风，把笼罩了他一下午的悲伤吹散。当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穿进一束金色的阳光，注定成为世人瞩目之所在。
　　李刚突然感觉没那么难过了。
　　他把脑袋搁在林程书的腿上，说：“不想喝酒了。”
　　林程书摸摸他的脸，凝眸看他：“那想做什么？”
　　“就这么待着吧。”李刚说。
　　林程书微微一笑，也躺下来，把李刚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肚子上，手指在他鬓角和下巴间摩挲着。
　　大冬天里，松树林根本没人来，鸟虫也已休寂，四周一片静谧。
　　两人无声安静了好一会儿，李刚问：“地上冷吧？”
　　“你想回家了？”
　　“不，我怕你着凉。”
　　“那就再待会儿，我不冷。”
　　“可是真的很冷的……”
　　“啰嗦。”林程书捏了下他的脸颊，“那你把衣服脱下来吧。”
　　“啊？为什么？”
　　“叫你脱你就脱。”
　　“这可是零下的温度啊，你不会是想在这儿那什么吧……”李刚很无语。
　　林程书不耐烦地把他推起来，三两下把他外衣扒下来铺到地上，然后再次躺下，把自己羽绒服的拉链拉开，敞着怀道：“快钻进来。”
　　李刚：“……”他双手抱臂，能感觉到温度从毛衣上迅速流失。犹豫了一瞬，他迅速扑进林程书怀里，对方则迅速把羽绒服拉链拉上。
　　林程书的羽绒服毕竟没大衣宽松，把两人裹得紧紧的。李刚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把拉链崩坏。但是身上迅速暖和了起来。
　　两人脸贴着脸，都能感觉到彼此口鼻中呼出的热气。林程书咬了一下李刚的嘴唇，双手蹂躏着他的耳朵，得意地笑着：“这下可把你捆结实了。你要敢出去就等着冻死吧。”
　　李刚反咬一口。他的双手正好压在林程书胸前，手臂虽不能动，但指头是可以的。“看起来你才是砧板上的肉啊。”他嘿嘿笑着，把十指所能摸到的范围都揉掐个遍。
　　闹腾了一会儿，李刚突然安静下来，凝视着林程书，说：“程书，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冷血？叶鸣，伍立恒、张宇星你都见过，还有思远和小智你也是知道的……我对他们，是不是太绝情了？”
　　“没有，你只是很花心。”林程书笑道，“比我花心多了。”
　　李刚瞪大眼：“真的吗？数一数好像是不少，但是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劈腿啊……我一直都想好好过日子。就像刚碰见你的时候，我和张宇星还在一块儿，所以就算心里对你很有好感，我也是……呃，把你屏蔽了的。”
　　听着他的辩解，林程书渐渐收敛了笑容，轻抚着他的眉毛，说：“我开玩笑的，你一点都不花心，你只是受不了一个人。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喜欢任何人时的表现都是一样的。直到今天，看到你居然为叶鸣哭了，我才发现，在遇到我之前，你和任何人谈恋爱，都不是纯粹因为你喜欢他们，更大的原因是你喜欢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换句话说，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能安安分分地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确实很喜欢你啊……”
　　“我只是打个比方。”林程书微笑着，“若论喜欢，恐怕叶鸣和我在你的心里，难分上下。但是我不介意，因为现在你是和我在一起，而那家伙跳进了婚姻的坟墓……我很高兴。”
　　李刚蹙着眉，在思考着他的话。然而林程书并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他捧住李刚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们不要再说喜欢了，我爱你，李刚。”
　　我爱你，李刚。
　　寒冷的冬日，寂静的松树林，飘出一句温暖如春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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