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大狐狸很快地消失在了林木深处，链条与地面摩擦的轻响却仍隐隐传来，凌窈窕低着头，瞪眼盯住不时泛起圈圈涟漪的池水，冥思苦想着该如何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想着想着竟出了神，直到有人猛然将她自水中提了出去，她的意识才在惊骇之下全数回笼。
　　未及尖叫，她被迅速扔回了地面，急急抬头时却不见人，只对上一块斜立的石牌，牌上镌刻着苍劲有力的“予鉴”两个大字。
　　“好了，小娃娃，这里可不是谁都能随意进来的地方！”有人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出来，尽管听来慈祥和蔼并无害人之意，凌窈窕仍被吓得不轻，一转身惊见原先空无一人的身后竟多出了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她立刻大大地后退了两步，原是想避开意图不明的陌生人，岂料这一退竟一脚踩空，险些再度落水，幸而有人及时伸出援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再次带回了平地。
　　生生吞下再度未及出口的惊呼，她合上大开的嘴，终于发现两次救她的不是别个，正是目前身居她师尊大位的神人，此刻，他高深莫测不再，脸上挂着十分不悦的神情，口中轻斥：“不得无礼，这是角木星……”
　　“罢了！”老翁摆摆手打断他未竟的言语，手中木杖轻敲，正色道，“此地不宜久留，这小狐狸看来没什么大碍了，快带走吧，改日你若独来，别忘了上我那儿下盘棋！”
　　“那是当然！此趟蒙神君相助，这一点小事我怎敢推辞？”仙人便也抱了个拳，转身拉住凌窈窕就快步往林中走去。凌窈窕顿时被扯得脚步踉跄，直到踏进林子好一会儿才能勉强挣扎着回过头看看，可身后哪里还有小池石牌，就连那一片青草地也倏忽不见了踪影。
　　“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跌跌撞撞地，她急切问道，而前方带路的仙人这回也相当干脆地给出了答案：“天庭，御花园！”

　　原以为又要云里雾里一番，谁想仙家腾云驾雾的本事早已登峰造极，凌窈窕只觉得才踏出天门，下一瞬间竟已站在了丹青峰上的房间里，快得连感觉都来不及，待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身边的师尊大神已不见了踪影，她回头想找，却不意撞入透窗而入的一片光明，窗前，淡然负手而立的人一身白衣，看来几欲飞去。
　　“可觉得好些了？”被盯了好一会儿，仙人却不恼怒，只缓声问道。
　　凌窈窕被这温软的话语问得差点昏睡过去，赶紧睁大了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心中有些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一时竟静默无言。而没有得到回应，又见她神情呆滞不若往常，仙人只以为是幻象的影响仍未完全消除，于是等了一等。刹那间，两人隔着满室暖意只是四目相对。
　　良久。
　　床脚下，铜炉里燃着的香散出了几缕轻烟，一室静默中，琉胭突然推门要进，只是脚下步子才跨了一半却忍不住愣在当场，神色古怪地横在门边看着两人：“你们……在做什么？”
　　顷刻间，凌窈窕的脑袋里仿佛劈进了一道雷，劈得她心虚地别开视线看向门外，却又对上琉胭探究的眼神，只得讪讪道：“琉胭，你怎么回来了？”
　　“我啊！”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多看了几眼，无奈仙人神色如常，琉胭遍寻不着端倪，只好继续被打断的动作，端着水盆走向床旁的木架，一边解释，“仙人说你情况危急，硬是把我和龙……呀！”突然间她惊讶万分地停了下来，再开口时忍不住拔高了音调，“小狐狸，你能看见了？”
　　凌窈窕起初有些吓到，顿了顿才回答：“我一直在慢慢恢复的，几天前开始就能看见大部分东西了，不过……”她疑惑地将手掌举在眼前好一会儿，再三确认手指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了，才豁然扭头，热切地看向窗下依旧淡定无比的人，“我的伤已经全好了？”
　　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当与常人无异！”
　　凌窈窕又愣了一会儿，才突然从床上跳到地面，欢呼着冲过去抱住了琉胭。而眼明手快地及时举高了水盆后，琉胭对眼下的情形感到相当的难以理解，忍不住也扭过头去看窗下的人：“这就是你说的危急情况？”
　　仙人盯着凌窈窕看了一会儿，淡淡说了句“福兮祸所依”，起身往门外走去。
　　琉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她好歹在山上混了许多年，知道仙人从不说多余的话，当下便想跟去问问，只是凌窈窕仍挂在她身上，无奈，她只得优先解决比较好对付的这一个。
　　重新摆开笑脸，她建议道：“小狐狸，既然你的眼睛全好了，那先洗把脸，吃了饭我带你到处转转？”
　　“好好好！”凌窈窕当即点头如捣葱，抢过水盆放到木架上就弯下腰去掬水洗脸。
　　“不急，我去厨房看看，你收拾好了就沿着屋后的小路走到尽头找我！”趁机嘱咐一番，琉胭急急忙忙迈出门去，刚走进院子，就见仙人正负手立于左方山径入口之处，赶紧三两步跑了过去。而乍见她露面，仙人并未开口，只是迈步朝山径中走进，她便识相地跟着，直跟到一小片树林中才停下，却没想到仙人一开口就给了个叫她心胆俱裂的吓人建议。
　　他说：“趁龙尧在，你们商量商量，重新找个栖身之所，尽快离开这里吧！”
　　琉胭起初一愣，然后眼泪比意识还快地涌了出来：“你知道我们没有别的去处可寻了！”
　　“让龙尧好好想想，会有的！”他淡漠依旧，仿佛说的不是能改变别人一家生死存亡的重要决定。
　　其实听他这样说时琉胭很想跪下来求他，却又清醒地知道他从来说一不二，就算他们一家三口立时毙命于此，他说过的话也绝不改变，所以她只是力持镇定地试图找出仙人这么做的原因：“如果是瞻儿……”她抹了一把无用的眼泪，“如果是瞻儿惹你生气了，我会好好管教……”
　　“与他无关！”
　　“那是为什么？”龙尧一定比她更明白仙人的想法，可她也知道，若此刻离开，以后能否再见着仙人就不好说了，她不过是卑微的小妖，只要他有心闪躲，光这山头上，妖物踏不进去的地方就够他避的了！“你知道我们离开了这里是没有活路的，求你再帮帮我们吧！”怕他不耐烦了脱身而走，她甚至徒劳地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见她如此，仙人并非完全不动容，但末了，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缓声劝道：“缘来而聚，缘尽则散，我意已决，强求无用！”然后负双手于腰后，聊胜于无地劝了句“你们定能找到更好的去处”，决然地转身匿去了行踪，独留那明艳无双的女子伏地痛泣。

　　三两下梳洗完毕，凌窈窕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琉胭指示的地方。那是个入口很小，内里面积也不大的山坳，连接着山径的一部分被有意地平整了充作庭院，此刻院内虽积了些雪，但仍能看出有人以精心挑选的圆滑溪石铺就了可容两人并行的小径。凌窈窕沿着小径前行，走到空地中央时见路分了岔，一岔直通西侧的一排木屋，另一岔则向右进入空地东北角的一处，那里有棵大树，树下还摆设了石制的桌椅。
　　这才像人住的地方嘛！
　　想到琉胭在等，她抬脚便朝着木屋最边上立着烟囱的那一间走去，但进了屋却没见着人，挨个将整排屋子找了一遍也不见主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得又回了厨房，这才发现灶上正温着个蒸屉，里头有一碗饭，还有个整整齐齐摆了三样菜的碟子，显然是特地留下来给她的。四处看了看，她又在桌上找到筷子，便毫不客气地一顿饱餐，又洗好了碗筷，然后才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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