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联邦军部，参谋部指挥署

　　这是一个永远在高负荷运作永远处于人手不足近乎崩溃的部门。本部、中哨、军队，三线打转；外勤内勤、跟随作战、统筹兼顾，多项开花。军部本部出产的指挥官每一个都被活生生逼成疯魔状态，加班加到倒下进医务室排队治疗的过程中还得硬扛着工作光脑。

　　瑞安虽然隶属研究所，但毕竟研究所在联邦地位超然，与各方势力都有接洽合作，枝枝蔓蔓延伸得极广，所以她在指挥署挂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一般情况下她并不会拒绝军部系统的征召，也不介意对方给予的任命有多令人为难——就像之前去荒野的任务，难度系数根本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她只是觉得浪费时间而已，如果不是被导师坑了必然会拒绝。

　　瑞安进去的时候根本没人理会她，部门内所有专员都忙到要爆炸，就算视线扫射过她也不会有她是谁的意识与认知。瑞安并不会为这些人神经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岌岌可危而担忧，什么东西只要成了常态，总会让人习惯。

　　她轻车熟路进电梯上楼，左拐进配置室，开门看了眼，里面吵架吵得正欢，看那全神贯注喷人的模样摆明了现在没有谁会理会她，于是干脆利落出去准备去下层的咖啡厅溜达一圈。迎面看到了克里斯缇娜。

　　克里斯兄妹是对罕见的向导双胞胎。而且天赋出众，与瑞安一般同样表现在指挥与智谋方面。只不过克里斯蒂安更为争强好胜些，幼年在训练营就一直与瑞安别苗头，本来良性竞争没什么不好，越挫越勇也是一个不错的品质，但从未赢过的前提碰到了强烈的自尊心这就是个灾难了。克里斯蒂安被长期的失败彻底打碎了信心，一度陷入抑郁，所幸他同样有着顽强的意志与坚韧之心，艰难从失败的阴影笼罩之下走出之后，选择放弃这一领域转往科研，目前在战备的研究与开发方面也有了卓越成就。

　　克里斯缇娜显然比她的兄长要平和谦虚些，了解自己的极限，虽然仍旧孜孜不倦追求着进步，但也没有过高的远望，与瑞安的关系一向都挺不错。只不过近两年彼此都挺忙碌，能凑到一起的机会并不多。乍一眼看到她，瑞安也在思考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瑞安！”克里斯缇娜是先看到的蕾拉才注意到瑞安，毕竟向导们习惯用精神力“看”甚于用肉眼，而非己的向导在自己的精神场域中就跟灯一样明亮，高位向导那就等同于灯塔，“你怎么在这里？”

　　“中哨征召集训事务。”瑞安三言二语回答完，道，“你呢？”

　　“‘军神系统’三代提高版，刚出没多久，找军部的人来试验一下版本，之前预约了，按时来的，没人理会。估计指挥署今天的议程太多，还顾不上这头。”她勾头看了眼配备室，露出了类似牙疼的表情，非常熟悉情况，“去咖啡厅坐坐？”

　　“走。”不谋而合。

　　咖啡厅里的人也不少，显然都是等候办事的人。等指挥署的专员忙完前头该忙的事，自然知道该哪里去找人。克里斯缇娜一边在咖啡里倒大量的糖粉一边叹息：“你在荒野玩得可真大，都吓死我了。”

　　她下意识抬头与蕾拉对视了一眼，都感知到了彼此的精神力——前者笑笑，从善如流收回了散布在周身欲形成场域屏障的精神力。到处都是哨兵向导，听到别人的谈话易如反掌，私密的谈话前使用精神力屏障已经是向导的本能。

　　“不这么玩，任务就完不成了。”瑞安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慢吞吞摇了摇头道，“还是幸运的层面居多。正好猜中了那位殿下的思路……而且足够幸运，走错一步或许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克里斯缇娜惊讶得差点连手里的杯子都忘了放下，在确定瑞安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时，她眼睛瞪得极大——当然也不排除有故意夸张的成分：“军神在上……我听到了什么？瑞安！是什么使你变得如此谦虚？我以为你的词典里应该根本没有这个名词才是！”荒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向把“运气”视为自己能创造的必然之人，竟然也会怀疑自己的能力？

　　瑞安无语。

　　若不是她对于卡洛琳殿下存在难以解释的影响力，按照原定发展大概就只能把毁灭一个失去理智的首席哨兵作为第一要务。

　　然而首席并没有疯狂，局势也没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外界看着平静安然的场面，却硬生生让瑞安尝到了绝对挫败的滋味，并看到自己的弱点与局限。

　　挫败确实是叫人难以下咽的东西，怪不得当年存在于她阴影下的克里斯蒂安会陷入魔怔——瑞安并不是没有失败过，但那都是她努力了，尽力了，甚至存在不可抗力因素才导致的失败，从未这么茫然无力毫无反抗余地。无论何种原因导致她能进入对方的精神图景，这都不能改变她处于任人宰割境地的局面。

　　什么？卡洛琳殿下并不会伤害她？主导者是对方！并不是瑞安自己！瑞安会是一个能将自己性命交由别人任由其掌控的人吗？

　　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哨兵并不危险。但是卡洛琳·奥赛斯顿对她来说足够危险。她必须要有足够的思量，合适的准备，甚至是绝对的小心谨慎，才能再次面对她。

　　瑞安并没有开口，但是克里斯缇娜已经想到了答案：“是……那位殿下？”

　　“是。”瑞安承认得很坦然，“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

　　以克里斯缇娜的权限，当然看到了不少机密消息，包括那位殿下其实是前所未有的黑暗哨兵与首席哨兵一体的存在，也包括她在边境葬送了数十万帝国兵的行为——确实极为可怕，叫人难以想象的疯狂。但某种意义上，能阻止这样一个人继续疯狂并将其安然带回联邦的瑞安，应该更可怕才是。到底有什么理由反倒会令她犹豫自己的能力？

　　极端好奇，不过她知道分寸，有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她明白。既然资料里看不到详细情况，说明研究所认为这是绝对的机密，连内部人员也不能透露。她自然不会多惹是非。

　　打擦边球倒是可以的：“这不像是你啊，瑞安。”克里斯缇娜拿手拄着下巴，就这么歪头望着她，“我承认首席很强，黑暗的首席或许更强，但你可不是会将那种强大放在眼里的——就算那位殿下是罕见的武力与智谋双重顶尖的哨兵——在你的领域你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不是输。”瑞安都忍不住要叹气了，“而是让我明白了命运到底有多不公平。”

　　你得到什么，命运就会让你失去什么。就这个层面来说，命运实在是太公平了，但人总是不满足的，一直在贪求自己没有的，所以只能埋怨命运不公平。

　　她天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智慧，她的脑域生来就开发得比较全面，就像是一台天然的光脑一样，对于信息的处理几乎是种本能。但是命运没有给她过人的战力。她并不怨天尤人，因为她的智谋足以弥补自己在武力上的差距，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缺陷。

　　然而她遇到了卡洛琳——怎么会有人毫无短板？命运是将自己能给予的一切都赐给了她吗？强大得能令人窒息。踩在永夜的边缘丝毫不是她的困境，甚至瑞安觉得，正是这种处境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强大……怎么可能不嫉妒？

　　克里斯缇娜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可真是……”她都忍不住有了些期待，“倒叫我真想亲眼看看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了……”

　　瑞安也在想，那个人现在应该的境况。

　　目前来说，帝国可以肯定卡洛琳殿下未死，但并不能确定她的下落，毕竟口口声声已经手刃首席的自由军首领尼尔已经逃脱且下落不明，而殿下原本的贴身侍女又受冬宫新贵亚伦·瑟夫列农的庇护，并不能无所顾忌地进行审讯。军部将消息瞒得非常紧，又是直接从荒野转移抵达目的地，应该没有间谍能探知她身处军部的消息。

　　军部到底需要她做什么？她又与其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说，她究竟想做什么？

　　一直到与克里斯缇娜告别，瑞安的心还有些沉甸甸的。总有种将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只要想到对方或许正身处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觉得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在弥漫。事实上，让那样可怕的一个人进入联邦……真不是引狼入室？

　　*

　　“所以我即将同时两份工作？”瑞安微微挑眉。

　　指挥署负责与她协商的专员忍不住抹了把汗：“中哨决定此次征召集训与研究所联名举办……研究所方面同意给您安排时间。”

　　中哨竟然愿意把到嘴的肥肉与人分享？这代价出的瑞安都有些惊讶了，她想了想，略同情：“搞不定罗德奈特？”

　　听到第一军校的名字，专员脸色顿时就变得无比难看。任谁吵了几天架，使出浑身解数也没办法达成目标，都会感到无比难过。

　　中央哨兵营三年一度征召，其实就是人才的选拔，面向全社会。所有哨兵都想进中哨，三大军校的学生也不例外，但是对于罗德奈特来说，想让它让步并不容易。第一军校自恃最优秀的学生都在自己那儿，中哨要优秀的人，那他们无论如何都能进中哨，又没什么暗箱操作可言，拿本来就有的名额让他们让利？天方夜谭。

　　但是中哨也拿不出什么多余的利益。毕竟每年给三大军校的名额都是有数，给一个多必然给一个少，谁肯？吵到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指挥署只能选择从研究所那找突破口。研究所很乐意，它也缺人才啊，只不过懒得去学校招聘而已，若非打小自训练营培养出来的，就是推荐、特招、破格录取，急缺的时候才会意思意思来那么一场招聘会，如今有现成的场地，现成的设备，现成的人员，借鸡生蛋无本买卖当然愿意。

　　指挥署内部吵得昏天地暗，都说还不如再跟第一军校协商协商呢。为了一个教官至于让别人动自己的蛋糕么？但最后还是同意了研究所的要求，因为讨论到最后，指挥署发现其实这也未尝不可，一来，研究所想要的人才规格跟中央哨兵营其实并不重合，完全可以统一选拔，各挑各的，二来，研究所的选拔模式确实与众不同，很有值得借鉴的地方。

　　指挥署专员尴尬道：“这回仍是老样子，封闭式集训，因为……跟罗德奈特的客座时间重合，所以麻烦您两头跑了，具体的事宜我们还在跟研究所沟通商议，决定之后再通知您。”

　　再度被家里坑了的瑞安很淡定……好吧，能者多劳。

　　回去的路上蕾拉瞥到长官的神情略显凝重，不免犹豫：“是不是安排得太紧张了？”

　　瑞安摇摇头：“不，我在想别的。”

　　蕾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瑞安的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差点忘了，导师说‘歌者’在研究所……”

　　帝国首席哨兵的机甲是通过什么渠道进入的研究所已经不用多虑了，空间钮的项目既然取得了巨大的突破，那么想要从敌国偷渡一台机甲是完全可能的事。大概这也就是首席哨兵本人毫不犹豫抛弃身份地位离开自己国家的前提。

　　她是黑暗哨兵，她所谓的向导未婚妻大概率只是个幌子，身边唯二的两个人，一个是自由军的首领尼尔，一个如今被冬宫庇佑，她在帝国已经完全无后顾之忧。也就是说，她本来就可以做任何事，现在在别国，那就更不用在意后果。

　　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危险分子，迎接她到联邦的任务是军部给的，所以瑞安想当然觉得她是因为与军部有什么密谋而来的联邦……但是，研究所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至少她现在完全想不到她与军部存在什么利益关系，却结结实实地明白研究所在打她什么鬼主意。

　　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出现？

　　算了，先去看看机甲吧，那台据说是由研究所开发却由启明星自由军完善的传奇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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