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千变万化的战场局势会产生数不尽的情报，如果都以数据形式呈现的话，那么海量的信息根本是无法被人脑收拢归纳的，有时候值得抓住的战机往往只有一瞬，转眼即逝，于是如何把握住战机，也需要一定数值的幸运。

　　而像幸运这种近乎于玄学的东西，在瑞安身上简直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出生，本来就是幸运女神亲吻一般的奇迹，而且从小到大她的选择总能被证实的确是更好的那个，仿佛命运给她大开后门，就算是盲目的选择，都有很大几率会误打误撞——连幸运都变成她固有的能力，这也不能不认为是稀奇了。

　　当然这不是说她就不会遇到困难，只是她的困难最终都会被轻松或者说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而已。

　　一定要用科学来解释这点，也并非不能做到。事实上研究所一直认为她能如此幸运，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已经将所有的信息都百分之百收集整理固化演算，然后就此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与选择，如果她是哨兵或者向导，那么她的这种“能力”大概会在精神世界中有一个更直观的展现，偏偏她是普通人，所以哪怕是研究所也只能靠猜测。

　　此刻瑞安身边护卫的人只有一个乔与两个哨兵，其中一个还是装甲车驾驶员，连肖恩都离开了！向导紧张得连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都在不自觉地泛着痉挛，唯恐出现什么意外，毕竟他们所在的地域确实离战场不远，殊不知瑞安丝毫都不担心她自己的处境。

　　她不单是总能挑到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做正确的事，她还偶尔能令各种不利的局面变成有利的现状。自始至终都在顺风顺水亦或是变得顺风顺水的环境下走下来，就算是再谨慎小心的人都会不自觉放松警惕，有恃无恐，更何况是她这种诸世的宠儿。

　　很显然，乔跟随她的时间还比较短，不熟悉她这种近乎逆天的能力，否则此刻就会像肖恩那么淡然放心地听命。

　　“大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缓和一些，“您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了吗？”这点他还是信的，要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指挥官绝不会下这样的手笔。

　　“不太确切，还需要观察。”其实的确猜到不少，但是不太好述说。

　　她总觉得专门将启明星自由军拉到荒野——特别是在路易斯堡展开这样不计后果的战争——是在铺设一个舞台，一个无比惨烈且壮观的舞台。

　　出演剧目的方面，既包括路易斯堡、荒野要塞、自由军，还嫌不太够。如果还需要往里添加更多的演员与道具……大概就只有帝国的边境后防线军团了，甚至是……异兽。

　　荒野兽类在之前的要塞战场已经基本尽数出场过一遍，短期内绝不会形成第二次大规模兽潮，再说如果荆兔真的与帝国的那位殿下有契约的话，必定身在路易斯堡，荒兽只会逃得比谁都快。但如果不是荒兽，而是异兽呢？与荆兔那个等级甚至更高级的高阶异兽呢？

　　只要想到沉默森林中心的那些存在有可能会降临，就算是瑞安，也会忍不住后背发麻冷汗直流。仔细想想未必不可能。毕竟这一场战争真的打下去的话，四方参与且牵扯数十万记士兵的战场……难免没有其余存在会忍不住来凑热闹。

　　毕竟，类似于荆兔那样以血腥与死亡为食的异兽并非稀有，有太多的物种超越人的认知，甚至突破“存在”这个词的局限，而且是纯粹无解的——连瑞安都只能期盼于它们对人世是真的不敢兴趣，等闲不会踏出聚居地。

　　这个暂且不去考虑，回到舞台本身上来。那位殿下想拿它做什么？

　　瑞安的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睑思考良久，忽然抬起头看向乔。

　　乔被这种犀利得直击内心的注视搅乱了思维，有些慌张地站直身，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有不对，以至于指挥官拿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瑞安缓缓道：“乔，如果有可能拿下路易斯堡……要塞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乔先是震惊，但他知道她绝不会信口开河，忽略这令人难以置信的问题本身的确切与否，单纯只思考回答……不知不觉就是一阵心热——那可是路易斯堡！帝国的门户堡垒！与要塞抗争百年丝毫不让的巨型堡垒！

　　“不计一切代价。”乔语气有些恍惚，但是意外的坚决，“如果能拿下路易斯堡，要塞可以压上能付出的所有！”

　　也就只有他这种长期驻守荒野为要塞付出过太多的人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他马上又追问道：“大人，您为什么这样问？”

　　瑞安对于自己的猜测其实也有稍许吃惊，但她很快就压下了这一种情绪，只保留着一些玩味与好奇。听到向导的问题，想了想才道：“我只知道，这次的危机，路易斯堡的整条防线都在劫难逃，但并不是说要塞就绝对安全了——如果真的会被波及的话——区别只是主动还是被动而已。”

　　乔一脸懵逼。完全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而瑞安讲完，停顿了一下，眼神若有所思。战争是荆兔最喜欢的玩意儿，因为到处充斥着鲜血与死亡，它一旦煽风点火起来，陷入集体癔症的人类会为它上演最精彩最惨烈的戏剧，某位殿下既然能放任它肆无忌惮地吸食帝国的骨髓，就更不会介意它跑来偷吃联邦的血肉。

　　路易斯堡垒有沦陷的可能，荒野要塞为什么没有？

　　毕竟首席哨兵本人不会对战争有什么特殊喜好，那么她做的一切也许并不是为了自己？她在帝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力——如果仅是为了与联邦研究所的一定的协作，她有太多的方式可以达成目的，并不是说一定要赌上自己的名声，那为什么要做这类似于叛国一般的行为呢？两条防线有着多少的帝国士兵？甚至无辜的人民？

　　除非是非做不可。

　　即使要成为惨无人道的刽子手，即使化身地狱的魔王，也必须去做。

　　这与荆兔以及她濒临崩溃的心灵世界有关？

　　哨兵的世界就是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更何况那是首席哨兵——群体的共性与部分的个性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她所设想的一切都不被证实，只能当做参考，但是倘若危机感指向的直觉正确的话，那她必须想好退路。

　　想好路易斯堡陷落之后——那位殿下亦或是某只异兽的胃口还未被填饱，矛头会转向联邦要塞的——退路。荆兔已经跑过一次要塞了，再让它去走一遭，岂止是轻车熟路！

　　既然乔说要塞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完全可以让高层做好抛弃要塞全军转移的准备。与帝国可怜的路易斯堡相比，要塞好歹能保全有生力量，已经够好了！

　　而且瑞安可从来不是会消极应对的人。

　　她本能地思考了一下这其中是否还有利可图。然后琢磨出一个极度冒险的，但着实有可行性，而且如果赌对能收获极大战果的，主意。

　　帝国的后防线可是有三个城市呢！其中的驻军加起来可要比联邦在荒野要塞陈列的守军还要多！如果目的就是需要鲜血与生命的话，为什么要流联邦人的血呢，那里不是有足够的人吗？既然帝国后防线终归要入局，一两支部队小打小闹算什么呀，完全可以让他们的人来得更多一些！再多一些！

　　“替我联络海登阁下，”瑞安吩咐道，“摩里斯阁下也行，准备线上会议——快，不能错过时机！”

　　*

　　陡然变换的局势让亚伦等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偌大一座铁血堡垒，虽处地偏僻，并不为外界所熟知，但就实力来说，它还处在帝国众多战线的前沿。与联邦要塞僵持近百年不落下风，怎么想都不会陷入足够的危机，在冬宫对路易斯堡予以技术性支持之后，它只会更强……但事实就是如此，堡垒目前形势极为紧张。

　　亚伦的团队开始都在密切关注原型机反馈回的参数，临时假设起的实验室缺乏很多设备，没有超级计算机，也没有内部系统，对参数的操作有诸多不方便。所有科研人员包括征用的助手都忙到昏天黑地，在机甲开出去之前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当然这对他们来说只是常态，做研究赶进度是常有的事，仅靠着意志支撑身体也已经是习惯。

　　战斗监控画面一度黑屏，叫团队有些不明所以，所幸机甲通讯系统直接链接独立的卫星，双方还能维持稳定的联络。现场的战术指挥是权天使初号机的操作员，也是机甲测试队的队长，拥有丰富的带队测试经验，这次任务最主要的目的是获得必要的作战数据，但大方向上他也会适当配合路易斯堡的作战部队……但这次的任务却叫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太混乱了，不止是战局的混乱，路易斯堡传递过来的情报与指挥的信息也同样难以捉摸。他没有当机立断作出放弃任务立刻回航的指示，成为他此行最大的败笔。

　　当时身在路易斯堡的团队也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堡垒方面不得不前来告知他们情况有变，堡垒遭到启明星自由军入侵，目前来说三方混战短期内没法解决战局，他们才后知后觉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原型机！最重要的原型机！

　　而此刻，他们发现已经联系不到前线的机甲测试队伍了——通讯渠道被黑了！

　　冬宫既然敢让试验新式机甲如此重要的工作在荒野进行，自然有自己的保护措施，但冬宫怎么可能预料到，问题不是出在外部，不是由敌人带来的，而是内部！

　　所有人都等着亚伦拿主意，亚伦还想着要动用秘密武器前是否要请示卡洛琳殿下——毕竟论起地位高低，面前整个路易斯堡没人比得过她。还在犹豫，忽然出现在实验室的莉莉安已经收回缠绕在他精神中的力量，解开了他的心灵暗示。

　　于是猛然地，亚伦就记起了在阿丽特高地发生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要确定这是现实，自己是真切地存在这世上，才敢相信被蒙蔽的一切记忆——然后他满脑子都充斥着那位殿下站在一地尸首上的孤高冷漠又目空一切的表情，每回想一帧画面，眼睛就会被刺痛一次。

　　她到底做了什么？她真的要叛逃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自由军与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莉莉安！”他控制不住地叫道。

　　他的未婚妻立在那里，因为剧烈运动不住地喘着气，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如百合花一般温柔纯洁的眼睛里擒满了泪珠，神情充满了悲伤与抱歉，艰难地诉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阁下……可是，请阻止她……您能阻止她吗？”

　　亚伦脑袋嗡地一声，一时之间都听不清任何声音，他夺步上前，骤然涌上心头的愤怒与恐惧更为强烈：“卡洛琳殿下在哪里？”

　　得知对方的下落之后，他咬着牙摘下手腕上的通讯器，捏碎了紧急求助的定位器，以此向冬宫驻扎在东部的空间舰队求助。舰队会以最快速度赶到救援——这是他能借助的最强大的力量。他的助手想叫住他，然而他只留下一句“保持观察”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阻止她，但他肯定是无法说服她的，那位殿下，从来都是顽固决绝到了极点，妥协与退后从未出现在她的身上——可是他必须过去，必须到她面前！

　　莉莉安含着眼泪直起身，所有人都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眼神只对视一瞬，整个实验室所有的哨兵就都成了活着的木偶。向导平静地操纵着这些人，低低地叹了口气：“真是抱歉。”

　　血光四起。只呼吸几个错落的时间，在场所有属于路易斯堡的助手们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试验团队中并没有普通人，也没有向导，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便利。

　　“诸位，请保持安静。”莉莉安拎起裙子轻轻行了个礼，在她转身的时候，所有木偶都乖乖走动起来，拉开椅子坐下去，木然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亚伦冲上塔楼的最高层，看到站在最顶上平台的首席哨兵与她的小个子哨兵侍从。不断有炮弹在透明的防护空幕上炸开，犹如一个个绽放的烟花，不断有机甲与穿着外骨骼的空行兵坠落，甚至有断臂残肢砸在空幕上，被击溃成一蓬血花——直面如此惨烈的景象，亚伦看得几乎目呲尽裂，连理智都在摇摇欲坠。

　　“卡洛琳！！”他愤怒地叫道。

　　女哨兵暗金的头发与银灰色的披风在风中交错飞舞，她微微仰头注视着鏖战的铁血堡垒，就像在欣赏一幕有趣的戏剧……空幕能挡住任何有形的物质，却挡不住风。

　　建筑在倒塌，机械混合着火焰火焰腾飞，天空被染成了暗红，滚滚的黑烟和着巨响遮蔽了远处的视野。这如同火山即将喷发之前天崩地裂般的景象——没人知晓，正与她的心灵世界相重合——而她坦然面对着亲手造成的一切，就像坦然俯视着曾与她相伴多年的死寂与毁灭。

　　只可惜，这样的世界，并没有也开出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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