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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
爱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中臣想了很多次,却从未找到过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只是她,这天下的人浩如烟海,又有几个真的明白?
黛芙妮生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坐拥整座大英图书馆与德·洛林家积攒百年的珍奇异本,依然说不上爱情的真义。
爱丽丝如今见微知著、见多识广,沧海桑田于她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消遣,可却偏偏对爱情讳莫如深。
还有她的祖父,坐于至高之位,一生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宗主大人,不也恰恰败在了情之一字上,最终造就了中臣氏今天的尴尬局面。
她的祖父只有一子,她的父亲只有一女,这其中纵使离不开多方势力的勾心斗角,种下最初那个因的,还是他们自己。
她怎么忘得了,她此生那身心俱疲的十二年,究竟是因为什么!
所以,她不是不懂情,只是不想懂。看着那些因爱而起的痴嗔怨恨,她觉得太累了,于是便安于做一个无心无情的象征,一如神龛中那同样淡然旁观的天女。
直到那个人,从午后的一米阳光中走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却不知道自己已打乱了她早已写好的人生剧本。
比他美的,她见过;比他温柔的,她从来不缺;比他品性出色的,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她偏偏只为了他,而屡屡破例?
所以,爱情,到底是什么?
生物学上说,爱情是大脑释放出的一组特定的化学物质,包括神经递质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激素和5-羟色胺的释放的□□。相同的化合物会刺激大脑的愉悦中心,导致的副作用如心率增加、食欲减退、失眠和强烈的激动。这个阶段便称为恋爱,通常持续一年半到三年。
哲学上说,爱情的定义是理性的,所以它包容了如道德、责任、义务等等这些充满人类理性光芒的社会化的衍生物,而把繁殖的欲望降为最低的需要。
《新约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但是,这些都不是中臣想要的爱情,更不是她对于幸村的感觉。
她躺在复健室的垫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即使身体已疲惫得达到极限,却还是压不住脑中始终盘桓着的疑问。
好在,今日幸村和藤原都不在,所以无人会打断她的思路。
她要先把爱情的真谛给理顺了,然后才能以新的身份、自然地和他相处。
想到这儿,她慢慢等待着呼吸趋于平稳,这才缓缓坐起身,轻轻地唤了声:
“信。”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身影便飞快地闪现在她身旁。她微微勾起唇角,却不带一丝笑意——果然,她的身边不是智便是信,永远不会少了一双眼睛。
她抬眸看去,高挑的女子有着和智一模一样的轮廓,刚满十八,便已然能独当一面了。她虽然恭敬地低着头,可心中真正的主人,却不一定是她。
中臣也不恼,这样的眼神她实在见过太多太多了,若是什么都要去一一计较,她也不是她了。随手把玩着胸前的一缕黑发,她淡淡地开口:
“藤原小姐去哪了?”
“在和室。”
藤原信简短地回答。言多必失,这是她们从小被耳提面命的教导。
“圣呢?”
中臣状似无意地又问,眼睛却一瞬也没有错开。
“在病房休息。”
果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虽是稍纵即逝,但于中臣来说,已经足够了。
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想:仆多似主,这句话果然是不错的。智和信,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性子也越来越像她,表面看上去无懈可击,但却是最最不会掩饰和说谎的一类人。
没再多说,挥手让她退下,她再一次重重地倒在垫子上,望着头顶的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其实,也不用谁来告诉她,她早已了然于心——必又是那些他们都认为不适合她知道的阴谋之事,所以才趁着她复健的时候,私下里商讨。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无力地抬手挡在眼前,遮住了白得刺眼的光线。从小到大,他们总是这样。
似乎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认识,在他们看来,洁净如水的天钿姬就不应该参与这些黑暗的、上不了台面的阴谋。阳奉阴违、暗度陈仓、瞒天过海……这些词,似乎生来就无法与清高不群——或者说目无下尘的她沾上边。
不知何时,在他们的眼中,她真成了需要过度保护的天女,却忘了,能将一本战国史把玩得倒背如流的女子,又怎会真的一无所知。
她只是不想懂,却不代表不懂。
往日,她是真的不耐烦这些权术谋略,因此也不去深究。但是,这一次,他们却又拉上了幸村——那便是触了她的逆鳞!
虽然还是搞不明白爱情,但她知道,现在的她很生气。而无心的中臣一旦生气的后果,便是令惹她生气的人也气一气。
思及至此,她敛袖从地上站起,理了理衣襟,转身便欲往门外走去。然而,还不待她举步,便看到了门口倚门而立的女童。
她抿了抿唇,黑曜石般的眼眸直直对上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紫蓝色眸子。
儿童病房的游戏室内。
欢快明亮的动画片背景音乐在房间里回荡,伴随着嘻嘻哈哈的打闹声,显得嘈杂无比。但所幸,现在是娱乐时间,值班的护士也便懒得来管这一群玩疯了的孩子。
中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发一言。
“怎么样,这个地方不错吧!”
清亮的童声从身边传来,意有所指,
“这下……就不用怕你那个护卫听到了。”
闻言,中臣转头看向那个坐在秋千上笑得天真烂漫的女孩。紫蓝色的眸发,甜美可爱的五官,还有春花般的笑容,赫然便是幸村的妹妹奈绪。
但是,此刻,她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于先前每一次相处时的轻松。
“你有话要对我说。”
中臣开门见山。
“嘻嘻,不愧是天钿姬。没错,今天本姑娘兴致好,来和你说几句大实话。”
奈绪娇俏地吐了吐舌头,令人完全想象不到她话中的寒意,
“其实,我不喜欢你。相反,我还特别讨厌你。”
中臣注视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半饷,慢慢道:
“我知道。”
“你知道?”
奈绪诧异地挑眉看她,随即又恰有其事地恍然大悟,
“啊,我早该想到的!哥哥不是说,天钿姬殿下的直觉,可是毫不输于他的敏锐嘛!”
说完,她的语调一转:
“但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
中臣只是看着她,面上淡然依旧,没有一丝好奇。
见此,奈绪虽然依然笑着,声音却陡然变得尖利:
“就是这个表情!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表情!好像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别的人都是凡夫俗子。”
中臣顿时觉得有些无辜,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一句:
“我生来便是如此。”
奈绪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她的目光扫过她如画的眉目、乌黑的长发、优雅的仪态,而后在那一身特制的、绣有家纹的病服上略一停顿,很快便也别开了目光。
“你真的很美、很优雅、很高贵,也有这个资本清高。”
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
“但你,还是配不上我哥哥。”
她的眼神平视前方,脚下一点,便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晃起来:
“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是哥哥生日那天。我们晚上去看他,却发现他一个人坐在窗前,正对着一条吸汗带发呆。后来,我知道,那是你亲手绣的。”
中臣一愣,手下意识地便去理了理胸前的发。
“从那一天起,我渐渐从哥哥的口中越来越多地听到你的名字。”
奈绪笑得甜蜜,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天钿姬泡的茶很好喝,天钿姬插的花很好看,天钿姬唱的歌很好听……天钿姬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有时候却迟钝得很可爱。”
“直到有一天……”
“咯吱——”一声,秋千突兀地停了下来。
“他开始说,藤月怎么怎么样!”
她转头,不再微笑,深深地望着中臣深邃又透彻的眼睛:
“我的哥哥很喜欢你,甚至比他自己认为的还要喜欢。但是,我却始终看不透你的喜欢有多少。因为,你没有心!”
中臣一震:
“你……”
然而,奈绪却不待她说完,转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
“也许你真的是喜欢我哥哥的,不然你也不会先告白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这种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喜欢’。”
秋千前后摆动的声音回响在中臣耳边,嘈杂的嬉闹声仿佛被隔绝在了这个角落之外。明明该是是不知愁的天真女孩,声音里却是超乎年龄的了然和不屑。她静静地望着这个只有十岁的女孩,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肯定也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吧!”
奈绪无所谓地撇撇嘴,尽管猜到了中臣的来历不凡,也没有因此而口下留情,
“你们这种家庭的女孩子,将来不是要去联姻,就是要找个青年才俊入赘,然后一辈子为了你们家做牛做马。我看那个藤原对你的态度,估计你应该是后一种。”
中臣的眸光一黯。但是,下一秒,奈绪却转而问她:
“你知道我哥哥的梦想是什么?”
“世界级的网球职业选手。”
中臣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啊。”
奈绪点了点头,
“我的哥哥,是注定要在世界网坛发光发热的人。他小的时候跟我说过,他要打一辈子的球,打到打不动了,就去画画,开一家小小的画廊,然后教他的儿子打网球。”
“很美好的梦想。”
中臣涩涩地开口。
“是啊——很美好……”
奈绪人小鬼大地感慨了一声,突然转头,目光如炬,
“但是,你们家,却绝不会允许你嫁一个这样的人吧!”
中臣无言以对。她突然想起了曾经被她不小心偷听到的那一幕,祖父的声音冰冷无情,而他温柔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最后,他说:
“作为单纯的中臣天钿姬所不能接触的黑暗,就由我为她完成吧!”
再联想到今日之事,她被宽大的袖子遮住的手暗暗攥紧——不会的,她绝对不要幸村为了她,陪她一起成为这个腐朽氏族的囚徒,背负着不属于他的枷锁!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奈绪仿佛闹脾气般忿忿地转过头去:
“所以,我才特别讨厌你!”
中臣不解地等待她的下文。
可是奈绪却像是赌气似的不再开口,只一味地荡着秋千。秋千越荡越高,她的面色也越来越黑。
终于,眼看她几乎就要撞到墙壁了,中臣眼疾手快地拉住秋千索,定定地望着她。
咬牙纠结了半饷,再怎么早慧通透,她也依然是个孩子,敌不过活了两世的中臣那么沉得住气。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的要让我哥哥放弃梦想去你们家?我哥哥的才华可不是为了帮你去和别人勾心斗角用的!”
中臣闻言,摇了摇头:
“我自己都不愿去做的事,怎会让他去做。”
“所以,你也是喜欢我哥哥的?”
奈绪的口气非常急切。
“喜欢?”
中臣望着天空,眼神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
不待奈绪发火,她又低下头加了一句:
“我只知道,我想看着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伸出手,望着自己莹润纤细的手指,神色莫名。那上面,早年也许有过一些薄茧,但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精心护理给除去了——中臣氏的天钿姬,从头到脚甚至连一根发丝,又怎么可以存在瑕疵?
“所以,”
她兀地用力握拳,注视着奈绪紫蓝色的眼睛,
“格巴二氏综合症也好,中臣氏也好,凡是阻碍了他梦想之路的,不以中臣天钿姬、而仅以藤月之名,我都会一一解决!”
璀璨的光芒之下,少女的眼神澄澈又坚定,仿佛终于拂开了最外层那淡漠的薄雾。明明依然是那个弱风扶柳、娴花照水的娇弱少女,却带着说一不二的强大气场扑面而来,苍白的脸上顿时焕发出耀眼的神采,比之初见那个躺在病床上淡然抬眸的黑白人影,真是美丽了何止百倍!
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奈绪突然“噗呲”一笑。
“怎么了吗?”
面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中臣也摸不着头脑:她说的话很好笑吗?
“我原来还以为你又假又傲,没想到其实是又呆又纯~”
她大大咧咧地坐回秋千上,笑得又变回了那个狡黠的小魔女,
“你还说你不知道,我看你根本是爱上我哥哥了!”
中臣不语,只是伸手又一次抚上胸口——
原来,这种感觉,就叫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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