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没那么容易

　　起初也不是有那么多人讨厌她。

　　世界还记得那个时候，在班级里不怎么受欢迎，但总有一两个女生会和她打招呼，偶尔会来和她聊聊天，一起吃个便当什么的。

　　仅仅是这样，世界就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出了藤原由乃被偷掉班级午餐营养费的事情，她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当时在国小女生这个圈子里，小团体是种很常见的现象，不知道是谁放出话来，"谁敢和初鹿野搭话，小心所有人都不和她玩"。
　　至此，世界成了真正的透明人。

　　你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感受的。
　　属于她的那份故意被漏发的试卷、作业，班级里那些相互告知的事宜她也无从得知，值日的时候，打扫总是能在第二天看见地上的垃圾，同样负责清洁的同学埋怨不已，还有全班放置在教室后排展览的美术课作业。
　　满地的泥塑碎片，还有不知道是被谁涂得乱七八糟的肖像画。

　　连班主任都没有办法调解这样的现象，那位戴着椭圆无框眼镜的女老师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这是学会忍耐的时候，世界还记得那时她没走远，听见女老师无奈的轻叹：
　　“又是个麻烦的孩子啊。”

　　世界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麻烦，所以她拒绝了仅存的还愿意和她一起玩的女孩，因为不希望她们也像自己这样被人孤立。
　　一个人的学校生活，她想了很多办法，例如下课时间尽量减少存在感，洗手间也总是在快上课的时候再去，体育课装病也要尽量请假。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总是和幸子请求多买几双室内鞋，几次教训后，她学会把备用的室内鞋藏在书包里了。

　　没关系。
　　世界告诉自己，没关系。

　　可是后来，川口悠太出现了。
　　这个人之于世界，像是一场美梦连清醒的时间都没有，迅速坠入地另一场噩梦。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没有川口悠太转学来到她身边，她会不会就平平淡淡地结束国小生活，不会每天一惊一乍，时时刻刻想着下课要躲去哪里，不用每天都感受到像是黏在她后背上阴冷冷的目光。

　　那个时候她好喜欢保健室里的柴田老师，后来世界知道了，她其实只是到小学保健室来实习的大学生。
　　是她揉着世界的发顶，笑眯眯地告诉世界：“可以哦，世界不想回教室，那就在这里休息吧。”

　　对小学生来说，学校保健室的床是有魔力的。

　　世界深以为然，拉上白色的围帘，如果在春天，老师会打开窗户，有暖暖的风吹进来。
　　对了，在床上还有硬硬的枕头，这一点也好棒。
　　拍一下稍显沉沉的被子，躺上床沉溺在围帘后的昏暗下，瞌睡虫一只只地跳上眼皮。
　　真是至高享受呢，世界困倦地想，在外面有正在工作的柴田老师，他们不会进来这里。

　　没有人能来伤害她，真好啊。

　　美好的日子转瞬即逝，在后来记不清的一天，世界兴高采烈推开保健室的门，坐在里面的却不是柴田老师了，那是位很严肃的人，穿着和彩田老师一样的医生服，转头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世界愣愣地摇头，那件白色的医生服穿在柴田老师身上明明那么好看温柔，这个人穿着却让她觉得好奇怪。

　　“没有不舒服就快回去教室上课吧，”面生的保健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保健室可不是给你玩的地方。”

　　“...可是，我不想回去教室。”她声如蚊呐地解释着。

　　“不想去教室为什么还要来学校，”老师整理着办公桌，一心两用地训诫着：“不要总想着逃避事情，学会忍耐和包容，既然来了这里，你就要试着去融入集体才是。”

　　她拿起桌上的玻璃细口花瓶，抽出那支几近枯萎的白玫瑰，利落地扔进垃圾桶。

　　世界呆愣地站了一会，小声地应"是"。

　　背在她身后的手里，那支新鲜欲滴的白玫瑰，被她无意识地捏断了花茎。

　　......

　　“忍耐啊，世界。”
　　“你要学会忍耐和包容，试着融入集体。”
　　“世界啊，在学校开心吗？”
　　......

　　她不开心啊。
　　她连走进人群的勇气都一滴不剩了，世界瞪大眼睛盯着远处角落里的女生们，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世界犹豫了很久，她拖着步子挪过去，请她们放过那个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女生。

　　她很害怕，咽着唾沫，全身颤抖。

　　后来是怎么样了呢，世界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在她被抓着头发拖进角落的时候，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女生迅速爬上来跑掉，直至看不见身影。

　　“你怎么这么笨呐，多管闲事就该教训！”
　　世界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直到女生们觉得无聊或者是过瘾了之后，留在原地的人只剩下她。
　　她搁在地上的脑袋慢慢地侧过来，盯着远处看了好久，好久。

　　......

　　原来的她想不明白，应该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真的认为自己是个异类，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想吐，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孤零零地呆在黑暗的阴影里，不要去给别人添麻烦。
　　后来她知道了，融不进去的人原来并不是只有她，孤单的角落也不是只有一个。

　　她躲在安全的夹角里，看着远处那被欺凌的场景，觉得好熟悉，唯一不同的，她的脚步再也没有过丝毫挪动。
　　已经糟糕透顶的日子又迎来了新的麻烦，世界觉得想不明白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就像习题本上的算术题，每当她费劲心力做完一道题，又会发现原来接下来还有那么多的空白等着她去填满。
　　长久的混乱终于让她没有办法再去想任何事了，世界捂着耳朵，她把自己塞进衣柜里，这里有她最喜欢的东西，每一件衣服都是香软的，只要她不出去，那些空白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吧。

　　那天，世界站在门后，外面的大人都以为她睡着了，她赤着脚，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后，像肤色透明的精致洋娃娃。

　　世界透过门隙看着外面，大人的声音很轻，也很清晰。

　　“她没有区别他人的意识了，接触人群就会紧张，也没有正常交流的欲望，在心理上她被动排斥区分针对他人的情感，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她有轻微营养不良的现象，现在这样的情况，建议不要再让小孩就学了，在家休养观察一段时日吧。”

　　营养不良。
　　世界茫然地看见幸子埋头捂脸哭起来，啊，是了，值日的同学负责分发午餐，她端着餐盘跟着走过去，值日生用餐勺舀着好多配料放在她的餐盘里。
　　她不该挑食不吃的，这是她的不对。

　　世界转身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好身体，她盯着天花板上吊顶的花纹，是她喜欢的嫩粉色，世界慢慢闭上眼睛。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是川口悠太告诉她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清秀的小男生笑起来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栗色的眼睛水润的看着她，眼底沉淀着世界从未察觉到的东西：“因为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啊。”

　　他笑得好开心，那不符年龄的情绪让背光的面容闪过些许狰狞，世界傻傻地看着川口悠太，也咧着嘴巴跟着乐呵呵地笑起来。

　　川口悠太凑近着捏捏她的脸，世界不自觉地皱了脸，她有点疼。

　　“知道吗，世界，你可以很讨人喜欢的。”他距离她好近，世界可以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他说：“只要你变得和所有人一样，那就会有好多人喜欢你了呀。”

　　......

　　赤司沿着她直愣愣的视线，什么也没能看见。

　　她放空的神情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赤司皱起眉，低声唤她。

　　世界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动作轻颤，她终于聚焦了目光，看向眼前注视她的赤司。

　　同时，世界细长白皙的手指放松了力道，被她捏着的两把扇柄，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在紫原敦持续不断的”咔吱咔吱”的声音里，犹如雨点轻轻砸落在湖面上一般，消失不见。

　　赤司还是看着她，皱着眉的清隽模样好看极了。

　　世界朝他轻笑了一下，还是像以往那样带着点娇气，甜甜糯糯的嗓音让赤司不自觉地舒展了眉间。

　　“你先忙吧，我走啦。”

　　说完，她转身离开，脚步没有一丝留恋。

　　留在原地的赤司难得怔了一秒，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世界的情绪，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既然来了，一会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世界抬眼看他，面容娇弱的神采简直可以勾人魂魄：“我想自己回去。”

　　赤司一时没有说话，世界笑意甜甜地仰头：“没关系啦，爸爸说好了会来接我的。”

　　“对不起哦，今天没有说一声就跑来了，给你添麻烦啦，”她的声音软绵绵的，跟以前做错事了以后认错的声音没有区别：“我是想来恭喜大家获胜全中冠军的。”

　　尽管有疑惑，他抿着唇还是放软了口吻：“嗯。”

　　赤司低声叮嘱她到家就给他电话，世界乖乖地应了声，他看了下时间，又扭头看一眼在休息室里安静如鸡的三人。

　　世界劝道：“没关系啦，你快去忙吧。”

　　她的察言观色在他身上一向都很得用，赤司也没有再多想，松了手目送她离开。

　　世界沿着通道，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过了许久，她捏紧掌心，这才感受到之间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赤司注视着她柔弱的背影，直到她融进尽头渗入通道的光线之中，让他的眼睛无法再辨清，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垂下异色的双眸。

　　他转过身，接过桃井五月已经捡起来的两把扇子。

　　只看了一眼，赤司就忍不住失笑，这是他在比赛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柔和的表情，桃井五月不由地心下一松，她转头看向门内还坐在休息凳上黑子哲也。
　　在桃井的欲言又止中，赤司抬眸，眼底的光芒相较之前更盛，犹如绚丽的烟花绽放。

　　他的声音却也更加冷漠，让人不得不匍匐在他的脚下。

　　“哲也会想明白的，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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