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言]花与舌头

作者:几小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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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ake007]



      随口应了班长几句,我挂掉电话,转回身就撞进林敬言奇怪的凝视里。他还定格在之前抬头看过来的动作,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我这才发现他已经取下了耳机,突然反应过来,林敬言没事就打荣耀,肯定是知道唐昊的,何况刚才讲电话的时候,“呼啸”“季后赛”之类关键词一清二楚。

      我周围都是跟游戏八杆子打不着的家伙,说起荣耀一问三不知,没必要刻意遮掩,在林敬言面前放松惯了,我也没想过遮掩什么。被他知道唐昊是我同学,本身没什么,心虚的是我自己,如果他同我问起唐昊,而我还要状似若无其事的聊一聊“荣耀大神”,想想就觉得蛋疼。

      我皱眉看着他一时没言语。林敬言收回视线,垂眼摆弄了两下游戏。房间里安静下来,尴尬的沉默让我有点受不了,绞尽脑汁的想说点什么。

      没等我开口,林敬言大约是把游戏角色停到了合适的地方,毫无铺垫的问道:“你暗恋的那个人是唐昊?”

      卧槽!

      几个字像空投炸弹一样轰然炸开,炸得我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咱们敢不这么敏锐吗?我果然还太年轻,还在烦恼无伤大雅的同学关系,人家已经走一步看百步的直至垓心了。

      我感到尴尬至极,精明如林敬言自然不需要我的回答,打眼一扫就知道怎么回事,停顿了好一会儿,皱了下眉头,低道:“……阴魂不散的小崽子。”

      这话简直不明觉厉,我脱口而出:“你认识他?”

      林敬言短促的一声轻笑。

      我被这声内涵丰富的轻笑搞得脸都要烧起来。敢情之前说了半天,又哭又闹又倾诉的,竟然是认识的人,耻度爆表了。我龇牙咧嘴的难堪半晌,想说什么,破罐子破摔的又闭了上嘴。

      其实成天端着个破罐子实在白费力气,摔就摔了,那点子破事,前因后果都跟林敬言絮叨过,还捂着当事人的身份名字干嘛。这么一想我忽然冒出点诡异的轻松感,摸摸鼻子嘀咕:“原来你还认识唐昊……”

      林敬言摆了摆手,“勉强算认识,说不认识也可以,好多年没见过了。”没等我再问什么,他轻飘飘挑着眉瞥我一眼,“不过,好像是听说那小崽子要结婚了,你就是因为这个被失恋的?要我帮你联系他吗……可能还来得及。”

      什么玩意?敢再说一遍吗?我被他话赶话的一句句诡异台词吓蒙了,“不是,我说,你……”蹦了几个词,艰难兑出一句:“……你让我去当小三?”

      “看上了,抢过来,也算小三?”林敬言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我,啧啧称奇:“女性的道德标准真严格。”

      我不知他是怎么做到把天上地下的话题接得如此顺溜,结结巴巴顺着他的话道:“难道不是,男人的道德水平普遍偏低……?”

      “是‘道德’不一样吧。抢不抢的不代表什么,赢了才有发言权。”林敬言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从没笑过,没什么语气的平淡道:“输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沉甸甸的意味扑面而来,我忽然就怂了,尽管有大堆理由反驳他没来由没道理的话,但仿佛说什么都是轻浮和廉价,让人难以接话。我有些不明所以的郁闷,沉默了一下,抬眼觑着他的脸色,“你生气了?”

      林敬言点头承认:“有点。”

      他说完便沉默下来,看上去忽然很遥远。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神色过于滴水不漏而显得模糊不清,一手支着头偏头看住我,却虚着目光不知在看哪里。少顷,他摘掉眼镜,垂下眼帘擦着镜片,用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平静的自我剖析:“忽然知道是认识的人,感觉很别扭……原本没觉得是个事,现在也不该成问题,是我不对,我在迁怒。”

      谁生气的时候用这种语气态度?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敬言,拒人千里而不近人情。我很是适应不良的拧起眉头,有些恼火,又一时找不到词。或许是意识到了,林敬言放松了表情,轻柔的勾起嘴角解释:“不是针对你的,”顿了一下,似乎没忍住,低叹:“真是日了狗了。”

      这句接地气的粗口.爆得恰到好处,我的恼火顿时打了个嗝,莫名的放了一点心,却又由此生出了另一些忐忑,心里想法神鬼莫测的变来变去,七上八下。

      其实我宁愿他冲我跳脚嚷嚷,好过闷声不响的兀自憋着压着,生个气还要拿捏着尺度掐着点,然后适时表态:我没关系了,你不用在意……见了鬼了,想什么说什么不行吗?吵一架然后和好,谈恋爱不都是这章个程?但我也知道吵闹不是林敬言的性格,平日里受了稳重内敛的好处,遇事就怪起人不坦率,做人不能这么双标。

      我兀自憋得不行,慢腾腾问道:“你跟那个谁、怎么回事啊?”

      林敬言靠上椅背朝我招手,忽如其来的奇怪情绪被收得一干二净,他唱作俱佳的唉声叹气:“源远流长的历史遗留问题,比抢老婆还心塞。”

      “那还真是日了狗了。”我郁闷的哼了一声,心知事情恐怕不尽然如他所说。

      我停顿了一下向他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把头靠胸口闭上眼睛。我知道不该再问下去,别人知情识趣的调节气氛,总不能诚心砸场子。可我实在不擅长互相自顾自闷骚的场合,感觉非常不甘心。谁没点不想说的事?可谁能忍住不对在意的人事寻根究底?一时间矛盾得要死,天平的一边是我懂我明白不用勉强,另一边是我不听我不管我就要知道!

      好在还来日方长。我压下心有不甘的烦躁和不安,感觉到他的手沉默而不经意抚过发梢,像一只有些倦懒的大猫。我想了想,支起上身揪他皮带,“来吧,一炮泯恩仇。”

      林敬言看我一眼,一边利落解起自己靠近领口的扣子,一边低哼:“泯不了。”

      我:“……”

      好好好,是在下败了,好话赖话都让他自己一个人说完了,活活闹脾气。天呐,一个闹脾气的林敬言,我该怎么办?我晕头转向靠住他,没话找话的扭来扭去的哼唧:“你快别生气了……”

      林敬言扣住我的腰,斯斯文文挑起唇角,“好。”

      ……好个鬼。

      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人忽然别扭起来,我简直怕了他,虽然林敬言别扭得很含蓄、一点看不出在别扭,跟平时没不同的该说说,该笑笑,我却觉得他整个人都端起来了,万般矜持的执拗着,脸上笑笑的,心里却有个小人在板着脸闹脾气。

      我对这样的林敬言感到哭笑不得,一时间毫无办法,只能给凌姐打电话求助。原本想掐头去尾的说一说,却被已成人精的那姐姐三两句全套出来,还要幸灾乐祸的吐槽。

      消遣够了别人的烦恼,凌姐才在修磨指甲的擦擦声里,慢条斯理道:“他什么道理不明白,要你替人家上火?再说了,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恩怨,未必是对事情本身有多介意……八成是钻牛角尖了,别管他,自己转过弯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这种事,是说不管就能不管的吗?

      一筹莫展的捱到了五月前几天,轰炸宣传了大半月的摇滚音乐节开始正式排演,我顿时忙得一时顾不上其它。

      邀请到的乐队陆续走场试音,大牌很多,小虾米也不少。N市本地的乐队好说,大部分是从外地赶来的,互相情况不熟,风格也不熟,走场时间还不稳定,光是安排调试这些就焦头烂额。其中还有些乐队声称无法提前到场,演出当日才能赶到N市,烦得我一脑门子不痛快。

      每个舞台的设备情况不同,不走场试音、不磨合设备的话很容易演砸。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在演出的过程中,卡着上个乐队演完、下个乐队上台换场的空隙,随便将就一下。乐队不来提前适应场子,自己都不当回事,调音师凑合了能怪谁?

      调音师跟乐手的关系很微妙,互相磨合配合的同时,有那么点互相看不起,演好了都觉得是自己的技术牛逼,演砸了绝对是对方傻逼。况且调音师乱推几下就能毁掉一场演出,让乐手常有被扼住喉咙的感觉。真正能交好的少,大多是面子上客客气气,偶尔还起冲突。

      对那些对付设备、不上心调音的乐队,我真是理都不想理。但上面头儿对音乐节格外看重,只能捏着鼻子,挨个打电话过去隔空沟通,个别乐手乱七八糟提一堆奇葩的要求,能把人活活气死。要不是有钱可拿,真想撂挑子躲闲。

      不过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工作人员,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今年音乐节不同以往,主办方换了个大牛负责人,不仅在地下音乐圈资历过硬,还在地上娱乐圈混得不错。归根结底是跟投资方关系密切。

      国内摇滚圈就是一个字:穷,很多人都要靠其它工作养活自己的乐队。乐手尚且如此,调音师更多二手兼职,要么玩票似的趁年轻推几年推子,年岁见长迫于压力也不得不转行。虽然说起流行音乐每个人都满脸不屑,但比起收入、影响力、包括兜里的家底,着实是抬不起头的。

      今年搭上这么个大牛的顺风车,乐手可能还不觉得怎样,毕竟音乐风格摆在那里,不是谁都愿意妥协,但对于台后工作人员、包括调音师,能混进主流专业圈子绝对是好事。因此个个都很上心,我这种消极怠工满腹情绪的才是奇葩。

      瞧他一心把摇滚音乐节往主流推广的宣传架势,我都觉得自己做的不是音乐节,而是什么新产品体验活动,一股子“瞧一瞧看一看,包你开心包你笑”的味道,总感觉哪里很别扭。

      不仅如此,还给每个工作人员发了一份特邀嘉宾名单,上面长长一大串届时可能会到场的明星艺人。果然是混过娱乐圈的老油条,面子超大,连各种完全不搭噶的人都给拉来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增加音乐节曝光量。这帮子演着小电影唱着软情歌的家伙,到摇滚现场能干点什么,散步遛弯摆POSE吗?不会被脏污老炮吼飞了假发吗?

      我腹诽不已,揉着酸疼胳膊软趴趴摊在床上,带了一整天塞子,耳朵都要夹变形了,浑身难受得直哼哼,抱着十分屌丝的阶级仇恨,扫视那份星光不闪也不暗的嘉宾名单。然而看到名单末尾时,突然淡定不能了。

      “呼啸战队,唐昊”一行字,横冲直撞看在眼里,坠到心口,“咯噔”一下。

      到底什么情况?荣耀终于要入侵摇滚歌坛了?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我脑子打结的盯着那张纸,没等挤出什么明确的感觉想法,忽然听到林敬言走近的脚步声。

      这一瞬间,不比在家里跟人乱搞、突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更让人心惊肉跳。我拿着名单的手抖了一下,本来就别扭闹个没完了,这要看见还得了。我下意识想藏起纸单,动作做到一半,又强制而突兀的停住,就像穿上衣服还是不穿衣服的毫无意义的尴尬抉择,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这个破绽卖得太大,林敬言打眼一看,不用过脑子考虑,一手还居家日常的端着水果,另一手已经下意识出击,抽出我手里的纸单。

      拿到了自己手里,他似乎还没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扫我一眼,缓缓放下另只手的果盘,端着名单从头看到底,迅速注意到问题所在。他停顿片刻,垂着眼帘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在拖长的尾音里把单子递还给我。

      被他蔫吧唧唧的闹了好几天脾气,我愤懑交加的一下子火了,打开面前的纸单,“哦个鬼啊,说人话!”

      林敬言没表情的看住我,“你心虚什么?”

      这男人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丢盔卸甲。我负隅顽抗的抿紧了嘴唇,为这话哑口无言,也为他这幅样子把连日的烦闷憋屈捣出了明火,酒精似的在五脏六腑流窜。我累得脑子要爆炸,回家又是一番焦头烂额,一时间想发作,拼命忍住,起身往外走。再不走就该爆发成胡搅蛮缠了,这种事我没少干过,但在林敬言面前,实在没脸胡搅蛮缠。

      见我要走,林敬言一手拉住我,“遇事就跑,这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原来你也不总是明察秋毫,我为这重点走偏的说辞,更加重点偏移的几乎要仰天大笑,“好意思说我?是谁一说到以前的事就插科打诨,避而不谈,满脸提都不想提的表情。”

      林敬言听得愣了一下。我说到一半也顿了一下,忽然有点怂意冒出个头,但话都已经说出口,只能继续举着炸药包,强行摆出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冲口怒道:“唐昊是杀你爸妈了还是睡你老婆了?你至于吗?”

      林敬言眼也不眨的看住我,明察秋毫什么的瞬间全部回笼,张嘴一记重击:“不至于,就是有点伤自尊。”

      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干的这叫什么事啊。我再次扭头往外走,还是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我羞愤交加的嚷嚷他:“放我去尿.尿!”

      ……简直要怂哭了。

      我坐在马桶上,回忆刚才的对话,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深折服,恨不能狂冲到书桌前,拉开抽屉跳进去。能不能倒带重来一次,再来一次绝不犯傻逼。

      一不小心尿了十分钟,我拖无可拖的提起裤子出去,见林敬言还在原处,正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的吃水果。我尴尬的杵在厕所门口,绞尽脑汁的试图组织语言:“那个,刚才我胡说八道呢,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林敬言听得叹了口气,放下水果朝我招手。我挪了几步到不远处,他伸手揪住我T恤下摆缀着的装饰毛球,把我拽到他面前,轻声说:“你不用这样。”

      我没明白不用哪样,被他揪着毛球一动没动。然后听到他说:“退役之前,我是职业选手……你知道唐三打吧?”

      我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表情。惊疑不定了半晌,有些迟疑的说:“它不是……你怎么……”

      似乎话头一起,后面的话都顺畅起来,林敬言没等我说出个所以然便接了下去:“唐三打以前是我的账号。但除了ID装备属性都换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当时唐昊转会呼啸,接手唐三打,于是我成了霸图的冷暗雷。”顿了一下,他定定的看了我片刻,道:“你看,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了解荣耀。搞不懂什么职业什么技术,不明白赛制规则,联盟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如果不是唐昊,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职业选手。

      唐昊转会呼啸,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已经被当成理所当然。脑海中与此相关的,只有远去N市、难望项背、志愿高考、背井离乡……仓皇无措的十几岁,视野何其狭窄,很多细节和情绪被无限放大,充斥了所有心神,而很多客观问题都被挤去角落,压根注意不到。比如账号的转移,以及那个账号背后原本的主人。

      即便知道这件事在当时恐怕对林敬言影响巨大,我也想象不出对于他意味着多少东西,这么多年过去,凌姐所说的“未必对事情本身有多介意”,由他谈来便只剩“就是这么回事。”

      林敬言并不需要谁的安慰。但再是放得下看得开,或许也需要一点肯定和保证。何况他似乎还有些耿耿于怀。在旧账号与身边人心的归属微妙重叠起来的时候,他这样内敛而温润的性格,恐怕根本说不出口琼瑶式的“爱我还是他”的台词,到头来憋成了一句怨念十足的“有点伤自尊”。

      想通这些,我不自觉的替他心口疼,又觉得很懊恼,实在不该仗着人家脾气好就一直缩缩着,有些话早该说明白了。但我这样二而怂逼的性格,也实在说不出“唐昊就是个陈年旧屁,我便秘十年终于排干净了”之类的爽朗发言。

      我吭哧半天,总算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切入点:“实话说吧,刚才看到名单上有唐昊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你发现又要跟我闹脾气……我真没别的想法了。”

      闻言林敬言眨了眨眼,“谁跟你闹脾气了,我没有。”

      说正经的呢,求你别卖萌!我顿时接不下去词,感觉到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堵得脸都烫了,试探的伸手拍拍他肩膀,“那什么……别不痛快了,冷暗雷比唐三打帅一万倍。”我是不知道冷暗雷比赛什么样,但我知道现在用冷暗雷的小哥长得特别帅!林敬言用的时候也一定特别帅!

      “有吗?”林敬言貌似认真想了想,“也对,唐昊很称‘呼啸’这两个字,我不够呼啸。”

      我被他的冷笑话说得嘴角一抽,想吐槽‘你也不够霸图’,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合适,憋着不敢吐槽,费劲的把我所知为数不多的战队寻思了一圈,“你烟雨蒙蒙,你百花齐放,你蓝雨微草,你欣兴之火可以燎原……”

      林敬言低头忍笑,“……不错,我快制霸全荣耀了。”

      我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扑过去按住他怒道:“你这家伙、你故意的!”

      林敬言被我扑倒在床上,仰头大笑,“没有,哈哈,我真没有……”

      没有个蛋蛋!没有你哈哈个屁啊,我恼羞成怒的还想说什么,被他笑着一手圈住,扣住后颈咬住嘴唇。我立马消停了。他另手摸上背后,贴着嘴唇笑道:“今天累不累?还能泯恩仇吗?”

      扣都解了还问!我趴在他胸口哼哼唧唧,“泯不了……”

      转天便到了音乐节。大上午出班,我简直想一头撞死,闹钟响了三遍才终于被林敬言哄起床,一路晕晕乎乎的,让他送到作为举办场地的城郊公园。

      音乐节一共办三天。这次的主舞台相当给力,是在公园草坪上搭建的开放式舞台,而总调音台位于正对舞台的一个小高台上。几个调音师每人两小时的轮班坐主舞台音控台,其余则负责副舞台,或者后台协调的杂事。

      前两天虽然现场小问题不断,好歹应付过去了,基本说得上顺利。到第三天最后却出了事。

      我被排在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六点之后比较黄金的时段、又是最后一天的关键时刻,交给了从帝都特地请来的一个大触调音师。那位也是第一天晚上的主舞台调音,打过两次照面,虽然脾气不太好,私底下感觉挺不好相处,但干起正事来非常讲究,手底下技术比我好太多。

      五点五十五,我负责的最后一个乐队准时演出完毕,折腾了大半月的工作基本完成,剩下就只有一些杂事。我大松了口气,把音控台让给人家大触。后者叼着烟,扫了一眼排演表里下一个演出的乐队,哼道:“这几个傻逼没来彩排吧?”

      在B市人嘴里好像谁都叫傻逼,关系好的是傻逼,看不顺眼的也是傻逼,我只当没听见,点了个头回他:“下午才到的N市。”

      大触立马爆了一串铿锵有力的粗口,道:“他们就这德行。”

      那乐队也是B市过来的,我听出了八卦的意思,但人家显然没打算跟我分享,挥手赶我,“赶紧去看着换场,换完找地方歇会儿,太阳地里坐一下午,屁股都要沤烂了。”

      虽说小高台搭了顶棚,不至于被直接曝晒,但还是热得不行。我很是领情的麻利应声,爬下热气蒸腾的音控台,去了舞台那边。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我深刻领会到了此乐队是何种“傻逼”。

      那乐队来得晚,舞台不熟悉,器材摆好又不满意,来回调整,把工作人员支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摆完器材开始调试,估计是跟调音师从前有过节,花样作妖找茬。那大触也是脾气大,根本不忍,新仇旧恨加一块,两边隔着老远用舞台返送对喷。一群工作人员无语的听着他们在耳机里秀京骂,还是舞台导演及时出声制止。骂是不骂了,茬还继续找,屁大点细节问题上又折腾半天,二十分钟的换场时间,生生拖到半小时才开唱。

      音乐节跟LiveHouse演出不一样,小场子自由度高,想安可就安可,多演一会儿少演一会儿没太所谓,而面向公众的露天音乐节,是要政.府批条的,闭场时间归公.安管,卡死在10点必须结束,再晚就是扰民。因此,换场多少时间、演出多长时间要严格控制,每个乐队都不能超时。

      谁都想演出时间宽松充裕一点,别人其它乐队都是尽快换场、早点开唱,他们倒好,光换场就多耗了十分钟,我预感不太妙,一边对歌单一边频频看表。一首一首唱下来,到预定时间剩下十五分钟的时候,还有三首歌没唱。这妥妥是要超时的节奏。旁边舞台导演拿起返送对讲,向台上的乐队主唱通报了时间,道:“你们最多还能再唱两首。”

      又唱完了一首歌,舞台导演再次用返送提醒只剩最后一首。主唱说了两句串词开始唱,大概是唱嗨了,把麦克风拿在手里,一边唱一边蹦,也不知有意无意,蹦跶着一把拽掉了返送耳机。等他唱完这一首,已经超了几分钟。舞台导演站在台边,高高扬起胳膊,向台上比出换场的手势。那主唱一边转过身拿水瓶喝水,一边跟台下观众说笑话,竟然熟视无睹的继续唱下去了。

      舞台导演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演出过程中,总不能当着成千上万观众,冲上台把乐手拽下来,人要铁了心的不要脸,果然是无敌的。

      真他妈耽误事。我转头看向后台另边,排在之后演出的乐队,早已经准备好器材等着,几个乐手毫不响应工作人员的安抚,齐齐脸色很臭的盯着台上。晚上八点的压轴乐队,是个国外大牌,根本没的商量,所以现在耽误的时间,全都得由之后的乐队挤出来,他多唱一首,别人就少唱一首,换谁谁也不乐意。

      我满心烦躁的看着表。不管什么原因,演出出了问题,工作人员多少受牵连,预感到在头儿的怒火之下肯定得集体挨批,音乐节结束倒头就睡的梦想,离我越来越远了,哀叹着摸手机给林敬言发短信——出了问题,可能晚点结束。

      很快短信便回复过来——怎么了?不是演得挺好吗?

      居然到现场来了?我立马踮起脚往台下扫,乌压压一片人头,根本找不见,于是低头打字——快别提了,都已经超时好久了。你到台左边的员工通道来,我带你进后台。

      没多久见到林敬言,还是斯斯文文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我看得有点想笑,跟守通道口的小哥嬉皮笑脸了一下,把家属带进后台,寻摸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给他坐,嘀嘀咕咕吐槽起台上正欢蹦乱跳的活体。

      终于等到那不要脸的傻逼,把他们歌单上报的曲目全部唱完。主唱蹦得汗流浃背,呼哧带喘一脸激动的举着麦克,说了一堆我爱你们谢谢大家你们的支持是我们的动力之类的话,大家都觉得终于作完了,搬起下个乐队的乐器,准备上台换场,结果看到,那主唱背起电吉他,抬手拨了一串响,竟然自顾自的安可起来。

      他深情垂目,缓缓的低道:“有一首歌,我写了很久很久,从没有演过,到今天才觉得,也许是时候了……”台下被刺激了超长时间的粉丝顿时炸了。他恰到好处的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大叫:“你们想不想听?”说着把话筒对准台下,下面人疯了似的拼命叫好。

      “想听你妈比!”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我被吼得浑身一抖。演出过程中跟乐队零交流、始终没出声的大触调音师,彻底爆发了,“给老子滚下台去!”

      可惜傻逼拽了返送耳机,听不到他的要求,还在弹吉他。大触抬手就掐断他的吉他音响。被打断了灵魂献唱,主唱怒而朝十几米外的音控台比起中指,抓住麦克风要发表他的意见。大触抬手又消了他的麦。只见主唱在舞台上无声怒吼,吼了两句发现压根没声音,愤怒的摔了话筒支架。

      不愧是大触,太霸气!我看着台上快活活气死的傻逼笑疯了,简直想点上三十二个赞,后台一众工作人员都满脸解气:大大干得漂亮!

      可惜不明情况的观众不这么想,正听得高兴,喜欢的乐队突然被卡麦,疑惑沉默了片刻,纷纷不爽的叫骂起来。摇滚乐听众想当然十分暴躁,嘴里骂出来的词一个比一个污。舞台导演沉着脸看向快失控的现场,催促着赶紧换场,正喜大普奔的工作人员通通被老大赶羊似的赶上台,所有人一起飞快拆起器材。

      舞台导演也走上去,拍拍还在跟话筒架过不去的主唱,开口想说什么,结果那家伙气红了眼,根本没看来人,转身一拳打在舞台导演脸上。

      谁都没想到乐手居然出手揍导演,还是在舞台上!台上众人被按了空格似的集体暂停。我正拆着主唱吉他连着的混音器,导演就在我旁边被揍,瞪大了眼睛深感震撼,简直气得无语,我满腔火大的扔下手里东西,扶住一时被打蒙了的导演,怒道:“你他妈脑子有病吧!”

      主唱打完人自己也蒙了一下,闻言猛然回过神,指着地上东西,歇斯底里的吼我一脸:“你算什么东西,就敢扔我混音器?狗逼玩意,给他妈我跪在地上捡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就敢在舞台上动手打人?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对这几句神奇的狗吠做出反应,他话音刚落,鼓台上的鼓手从高处飞起一脚,形成了二连击,把我跟舞台导演一起踹翻在地,然后以胜利者的姿势朝台下观众高高举起双手。

      愤怒的人群轰然叫好。

      我在台下铺天盖地喊打喊杀的叫好声里,从地上爬起身来。其他工作人员全都反应过来,赶紧拉住像泰森一样站在台边秀肋排的鼓手、以及还在暴跳如雷的煽动粉丝的主唱,还有人冲过来扶我和导演。

      摇滚的舞台从来都充斥着不理智的亢奋情绪。我已经注意不到周围情形,只觉得耳边脑中一声盖过一声的轰隆隆乱响。谁给他妈的胆量,把这种傻逼东西生到世界上来。我气得心肝肺都要烧化了,伸手就去抓不远处的主唱,却被身后人一把捞过去。

      林敬言捞住我的腰往后台带。我死命挣扎,被他用手臂圈住,还疯了似的要去跟傻逼拼命。他稳稳抱住我,慢条斯理的一句句温声说道:“好了,没事了,乖,贱人自有天收,快消消气……”

      我急促的倒了几口气,一时气过头,脑子直发晕,腿下意识的跟着他走了,手上还气不平的使劲抠他手。他反手抓住我带进怀里,低头贴在耳边轻说道:“跟你说件事,我刚才远远瞧见唐昊了,等会儿他可能找过来。”

      我立马打了个嗝,双眼发直的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讪讪的看他一眼,“……找你?”

      林敬言偏头回看我一眼,“我乱猜的,谁知道呢……但肯定在台下看见了。”说着,拍了一下我后脑勺,“快在初恋面前留点形象吧。”

      这么一打岔,我总算稍微冷静下来,这才察觉到半个身子一阵疼。那一脚没太大感觉,倒是摔倒时被磕绊到的臂膀遭了罪。回想一下方才情形,顿感自己跟疯狗似的傻逼没什么两样,捂着肩膀十分悲愤。“形象什么的……在被踹倒的那一刻就已经全没了好吗?”

      林敬言满脸好笑的朝我扬了扬下巴,我回头见舞台导演扶着腰走过来。一把岁数还被人当着观众的面二连揍,实在不容易极了,我颇为同情的问道:“……没事吧?”

      导演摆了摆手,摆完就顺手在我头顶压了一下,笑道:“能有什么事?”

      我那迟钝了二十几年的社交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有如神助,瞬间领悟到了导演那淡定笑容背后的含义,仿佛迎面而来一股深深的天凉王破的总裁气。我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舒爽了,高兴的笑起来,“那可太好了。”

      “你先收工,今天辛苦了。”导演依旧淡定的笑着,再次摆了摆手,“我会跟你们头儿说,回去歇着吧。”

      于是我更高兴了,因工休假不能更赞,离我倒头就睡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导演看我一眼,然后指着我跟旁边林敬言笑道:“丫头真好哄,真不记仇啊。”

      林敬言半低下头含蓄的笑了笑,“可不是嘛。”

      我:“……”

      林敬言陪我回后台收了东西。我背起包跟在他后头往员工通道走,喋喋不休的抗议:“我怎么不记仇了,告诉你,小心一点,惹到我你就死定了,我可记仇了……”

      林敬言好好好对对对的笑着应声,说到一半打住,抬眼看向不远处。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见通道另一边停留着几人。

      大约是外请的什么人,并非主办方工作人员,胸前挂着绿色嘉宾证。当中一人黑T长裤,穿得随和低调,通身硬极了的气场却突兀显眼,头上窄沿礼帽扣得很低,挡了半幅墨镜,鼻梁嘴唇都是冷冽而紧绷的直线,一言不发的把手插在裤子口袋,形形款款的立在阴影里。

      太久不见,我一时没认出来,只注意到浅灰礼帽上画了只炯炯有神的深灰色猞猁……还挺帅。

      那人几乎同时看向这边,挡开身旁同他说话的人,摘掉墨镜随手挂在衣领,露出一双沉而锐的黑眼睛,隔着整条通道直指垓心的看了过来。看得人咯噔一下。

      “林敬……”他停顿了一下,说:“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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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句“林队”是私心!私心!
    等文催文的同学都辛苦了,晚上回来回留言。
    居然半年没更,我发现时也挺惊讶的。都是我的错,晋江上再找不到我这么傻逼的作者了。赶紧完结写新故事吧。
    乐队拖时、被卡麦、在舞台上飞踹导演的情节,改自真事。当时我就在现场。印象非常深刻。
    本想一笔带过,写起来没控制住,爆字数了,搞得这章超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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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大家(* ̄▽ ̄)y
    下章完结章,不出意外应该下周末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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