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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e005]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像一枚蛋，外面有一层壳。
也许因为出身际遇，跟其它很多蛋码在一起，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有点什么波动大家还朝着同个方向滚一滚，但彼此之间隔着壳，互为独立，圈出只有自己的一个小星球。
可是终究有一天，不知道会是因为什么，——也许很困难，需要波折和磨合；也许很简单，只是一句话，一个拥抱，一个眼神，——那一层坚硬而又脆弱的壳碎了，露出壳子的里面。
而后你会因此生出很多新的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很有弹性的水煮蛋，或者原来心里关着一只小野兽，或者那个人装得好像蛋似的，原来是枚坚果。……夸张一点说，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丰富而不一样了，一夜之间诞生在了新的宇宙。
那天清晨，在林敬言说完那些话之后，我生出了一种豁然开朗的错觉，好像过去的日子都白过了似的，也或许是我迫切的需要一些醒悟和改变，忽然觉得，其实就算把自己纠结成了一棵仙人掌，没什么大不了，也是可以有萌点的啊。
老流氓实在太会聊天，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招人喜欢。顺完了毛的林敬言表示今日事今日毕、已经圆满了，于是两个人高高兴兴洗洗上床。折腾一宿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忍不住闹他，手脚并用扒在他身上，“不做吗？你不行了吗？”
林敬言一点没障碍的顺着我应道：“啊，我不行了，我想睡觉。”
这话接的，就好像我举着玩具枪用嘴拟声：彭！然后他倒在地上说：啊，我死了。
我把脸闷在他胸口脑补得噗噗笑，顺嘴表达了一番嘲讽和同情，然后闭眼就秒睡过去了。睡得很沉，起了个大早，倒好像睡了很久一样。难得见到中午的太阳，闪在玻璃窗后头亮晶晶的直晃眼，心里莫名有点小开心。
吃完东西下楼，看到林敬言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似乎在算账。他大概不擅长这种事，皱着眉头盯着电脑，我走到近前才察觉到，随意扬了扬手，继续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老板都这副德行，书吧想当然开得半死不活，完全不像能赚钱养家的样子，至今还没倒闭，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到底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瞧着也不像缺钱的人。我倚在旁边书架上，好笑的看他纠结于账目之间，对他的出身背景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狗血脑补，想得自己直乐。乐到一半停顿了一下，好像今天才发现此人身份不详似的，生出了许多疑问，越想越觉得奇怪。
但突然问起来会不会显得有点奇怪？我忍了忍，没忍住，没头没脑的张口就问：“你开书吧之前在干嘛？”
林敬言愣了一下，笑道：“天天打游戏。”
谁问你兴趣爱好了，打游戏能赚钱嘛，能养家嘛，以为自己是荣耀大神嘛。我十分确定他是在开玩笑，避重就轻不肯跟我讲实话，顿时有点来气，还有点说不清的微妙的不快，眯起眼睛盯住他，脱口而出：“知道吗？凌姐昨天说我完蛋了。”
林敬言询问的“嗯？”了一声。
“她说转来转去挑上你这么一个……”我没什么语气的说着，带着幼稚而浅薄的试探，“所以我完蛋了。”
林敬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过来，满脸都是意想不到的讶然。
我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停顿了没一刻，他便笑了，笑得久雨初晴雪消冰融，简直闪眼，整个人都惬意下来，笑笑的温声道：“我哪里让你为难了？说吧，我听着。”
自作孽不可活。我不由懊恼说话不过大脑，胡乱应道：“不，没什么为难的，就是……我昨天拧巴了，还不因为你突然把店门钥匙塞给我，算什么啊……”要说的不是这个，这话题太烂了，说到一半我赶紧打住。
“哦，钥匙啊……”林敬言彻底丢开手边工作，懒洋洋靠上椅背，轻飘飘挑眉，“我故意的。”
我心惊肉跳的抖了一下，脑子里卧槽卧槽卧槽刷了满屏，此人此时简直难以直视，我转开视线低头去看自己拖鞋，想象鞋子里一排脚趾都蜷成了小疙瘩，莫名紧张得要死，赶紧换了条支撑腿，没好气的嘀咕：“就算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以后别忘了换锁，免得说不清楚……”
林敬言没接话，我也没敢看他，舌头不听使唤的僵在嘴里，垂着眼帘讪讪的默了会儿，“你就想玩玩吧，不是认真的吧……”
卧了个大槽，这话傻爆了，一整个上世纪八十年代港片里的缺心眼，我被自己蠢哭了，徒劳而飞快的摆手，“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说完大步走向楼梯想落跑，身后林敬言无奈的笑了一声，“可是我听见了。”
我没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理他，心脏砰砰乱跳，简直太尴尬了，我脚步飞快的迈上楼梯，小跑上楼，满脑袋浆糊的在房间里瞎转了两圈，忽然福至心灵，从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包，开始把手机钱包一样样往包里塞。
林敬言跟着上了楼，这回轮到他倚在一边看我忙活，闲闲的笑着说：“你今天又没班，收拾什么呢？”
“就过去看看……”我慢腾腾说着，拎包就走，“晚上不过来了。”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被他伸手捞到腰从后头抱住，“别啊，”他压着带笑意的嗓音，低低曼曼的在耳边说：“把我一个人扔在家，去给你室友当电灯泡，算怎么个意思？”
我被他那种不自觉撩骚的转音咬字熨得浑身一颤，气弱的反驳：“那也是我家……凭什么不能回去……”
“别闹别扭了，让我亲一下。”
我转头使劲瞪向他，他顺势低头来找嘴唇，我刚想说什么就被堵住，唇舌缓慢而清浅的辗转了一遭便退开，眼尾挑着同样清浅的笑意，目光柔懒，看得人从里到外都软洋洋的，又浑身泛痒。我一没忍住，也笑起来，他立刻扯掉眼镜，欺身过来继续接吻。
林敬言就是有本事让一切举动都显得自然而顺理成章，明明两分钟前还在焦躁的想跑路，两分钟后就亲到床上去了，我歪开头笑着躲他，“大白天的，想干嘛？”
“没想干嘛……”林敬言说完自己先笑了，停下动作翻身并排躺在旁边，偏头看我，就这样还端着一色似是而非的坦荡，好像多温良。默不言语的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说：“给我讲讲你失恋的事。”
我拉开一点距离看他，“什么啊，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上我了。”
他一手枕在脑后，唇边勾着慵懒笑意，无可无不可的慢悠悠把我捞回去，自言自语似的说：“忽然想知道了。”
也许是气氛太好了，我完全没有抵触的反应，难得林敬言主动问什么，那点子新奇而受宠若惊的感觉一时间占了上风，压倒了还没来得及冒头的别扭和纠结，顺理成章的就想跟他说一说。结果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林敬言扫我一眼，“那小子看上别人了？”
“没，不是这样的……怎么说，也不能说是失恋……”我结巴半天，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是暗恋。”说完不爽的拧起眉头，顺嘴便道：“他就是个傻逼。”
林敬言挑眉。
话一出口我顿时来劲了，爬起来坐着，认真的看住他，说：“你知道他有多傻逼吗？”
林敬言视线顺着我的动作抬头，看起来眉毛扬得更高了。
“我跟他初中读一个学校，高中也是，一直分在一个班，倒了血霉……”我一边说一边开始回忆二得无法直视的中学时代。
那时候唐昊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成绩一塌糊涂，性格无比糟糕，好像看谁都不顺眼，跟同学抬杠，跟老师顶嘴，总是拧着眉头挑着眼角的表情。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也记不清为什么会注意这样一个人，他从不招人喜欢，但奇怪的引人注目。
“有一阵天天跟人打架，鼻青脸肿来上学，班主任不让他进教室……下课看到他坐在楼梯角，拿手机打贪食蛇，嘴角是青的，一只眼睛还肿着，玩得特别投入……结果玩撞墙了，气得把手机摔成几瓣，一个人在那里呼哧带喘的，半天才消气……一块块捡起手机，想拼好继续玩，拼不回去，又生气了，甩手把碎片摔得更碎……那时候就觉得，再没这么傻逼的人了。”
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脾气，越大越不服管，开始和高年级打架，后来和隔壁学校打架，再后来跟街头混混打架，打得附近小流氓一见到他撒腿就跑。迷上荣耀以后就改去游戏里打架，整天整天逃课去网吧，经常见他站在楼道，被教导主任和他爸轮番劈头盖脸的臭骂，转身就混不吝的照旧。女生之间说起唐昊，都是惊异的，抵触的，不屑的，但隐含兴奋的语气。
“他初中时候人嫌狗憎，到了高中世道变了，忽然开始受欢迎……远远看着可能还行，其实挺招人烦的……有一回，他在打球还是踢球，我路过操场的时候被他看到，两步跑过来，把校服外套扔到我头上，说：‘带回班’……突然被兜头罩脸，我回过神已经甩开衣服冲过去，踹他屁股，他被我踹趴在地上，气得跳起来直嚎。……”
想起当时那个画面，我不由好笑，继而倒豆子似的吐槽起各种细枝末节的无聊小事。我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讲过，讲出来更显得相处总是顶着杠着，记忆里都是如何针锋相对，要么是如何一起被老师训成狗。
大概快被这两个傻逼蠢晕了，林敬言听得直笑，我也跟着笑，笑了两声就沉默下来。林敬言揽着我笑说：“像个男孩一样。”
“我个子长得快，看周围女生都得低头，天天跟男生混一起……”喉咙被什么堵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剥开让人抗拒而陌生的荣耀选手的壳子，坏脾气的暴躁少年依旧鲜活的在脑海里张牙舞爪，浑身上下都扎眼，横冲直撞而桀骜不驯，与周遭格格不入，也并不在乎有谁同行。我其实没有了解过他，更没有了解过自己。高一结束他再没来过学校。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再后来越走越远，连背影都看不清。
“也没什么，那时候女孩都喜欢坏学生……”我深吸气把泪意压下去，翻身把脸埋在床单里，哽着嗓子低道：“我说不出来……”
话说得不清不楚，林敬言却秒懂了，叹着气老气横秋的感慨：“一想就知道，肯定是个连哄人都不会的小孩，随时随地炸着毛，满脸写着别惹我。好好说句话都不容易了，哪有机会说别的，就算说了也未必当回事，换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得对……”我被他形象的描述说笑了，眼眶涨得发酸，视线逐渐模糊。想想其实也没什么难懂的，只是一直不愿想明白，到现在终于不能否认——我始终说不出口，因为对方并不想听；如果有人愿意去理解、有人能懂，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以去做的。
不依不饶，自怨自艾，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了一个不适合的人，承认这一点很困难，有多喜欢就有多难，好像等一等就还有机会，其实哪有呢。想着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是骗自己的，为了让一件不会有结果的事继续下去，就好像还有很多时间。其实哪有呢。
沉默的暗自欢喜，盲目的执迷不悟，难看得无可救药，全都是无法面对的自己。也许现在还不能完全做到，但终究有一天是要看开的，看开了，也就恍然大悟而毫不留恋了，也就承认自己什么都没有过，什么都不剩下了。
“眼睛要哭肿了……”林敬言看着我叹气，说得我眼泪流更凶，只好重新抱紧了，“别想了，不就是个爱炸毛的小毛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会好起来……”
越说我越来劲，揪住他衣襟大哭。都怪他，问什么问，说什么说，劝什么劝，已经烂在肚子里的破事，忽然间毫无防备的说出来，就好像憋了多少委屈。我恨不能哭得我妈都不认识，一边哭一边叫唤：“骗人，才不会好呢，哪里好了……”
林敬言下巴搭在头顶，有一搭没一搭拍我后背。等哭得差不多了，才语气幽幽的说：“好吧，是那小子运气太好了。”
我愣了一下，恍恍察觉哪里不对，浑身一激灵，用力推开他，摇晃着盘腿坐起来。赖着一个人纠结另一个人，借着一段关系缅怀另一段关系，这种事回过神想想就耻得要死，简直没救了，我又开始想哭，满腔悲愤的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顺了顺气。
“好点没有？”林敬言斜斜靠在床头，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挺新奇，还冲我招手。
我下意识想凑过去，赶紧憋住不动，擦掉眼泪就支楞起身上的刺，问他：“你呢？说说你前妻的事啊。”
似乎没料到有这么一问，林敬言顿了一下，看上去有些尴尬。他起身走了两步，摸过茶几上的杯子，表情游离的立在房间中央，一脸整理思路的样子喝了口水，然后略显犹豫的转头看向我。
我心都揪起来了，作为一个游刃有余的老油条，什么时候这么踌躇不决过，简直虐cry，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泪哗哗望向面前的人，觉得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可怜了，捂嘴哭着朝他摆手，“不说了，咱们不说了……”
林敬言被哭得很无奈，抽了张纸巾递给我，“……你又在脑补我什么？”
我十分懊恼多余问一句，其实并没太多好奇心，挖死人的旧坟毫无意义。何况我不想说的事，林敬言从不会没眼色的追问。总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愿谈论就等于没有放下’，这是谬论，有些事姿态难看，有些事心灰意冷，有些事疲惫不堪，即使时过境迁，也不会喜欢拿出来侃侃而谈。
“就随口那么一问，说不说都无所谓的……反正都他妈、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一边说一边振作精神爬下地，拉他坐到沙发。
哭也哭过闹也闹了，脾气也没了，心情也顺了，再不见好就收该招人烦了，我飞快擦干脸，讨好的冲他笑了笑：“……不说那些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林敬言目光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含着莫名晦涩的复杂意味。半晌，他垂下眼帘，两手相交，右手指尖转动左手上的银白戒指，然后一点一点，从无名指褪下戒指。看着他缓慢而稳定的动作，我预感到什么，心跳飞快起来。一个简单的举动，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却仿佛持续了很久，他摘下戒指，叮一声放在茶几上，抬眼看我。
心脏一下狂跳到嗓子眼。他眼睛看住我，里面又深又暗的光，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颤，我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下意识的想后退，被他一把拉住，温声低道：“别怕，我没有别的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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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很烂，好吧，是我负能量爆发了所以感觉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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