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言]花与舌头

　　后来很久以后，跟旁人不经意说起林敬言的时候，不管是左边超市的小哥A，还是右边音像店的御姐B，甚至是附近市场的大妈C，听到的评价都不约而同一句——厚道的老实人。

　　或许点头之交对于他的第一感觉的确如此，温和低调得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很遗憾，由于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场合所作所为都不太对、打开方式不常规，说他是个好人我没意见，要说是个厚道的老实人，我就微妙的笑了。

　　有一回我问林敬言，为什么退役后开书吧，是不是因为喜欢读书。林敬言无奈摇头，“职业选手有几个能念书的，别欺负我读书少。”

　　“……可是你看起来像是读了很多书的。”

　　“所以才开书吧，活招牌啊。”林敬言莫名得意的说。

　　——瞧瞧，多么厚道的老实人。——厚道的初次见面就带妹子回家，这样那样一点不客气的老实人。

　　时间回到刚认识那天，哦不，第二天。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放晴了。下楼就看到林敬言在角落坐着，小伙计在前台坐着，两人一式样的懒洋洋爱答不理。

　　我凑过去看了眼林敬言面前的电脑屏幕。他那样一个人坐在书吧角落看电脑，如果不是刷高端阅读网，看看新闻刷刷微博也勉强能理解，没曾想竟然是在玩游戏，我瞬间感觉画风严重OOC。

　　我摸到他旁边椅子坐下，绷着张知性淡定脸，像一位普通顾客似的跟老板搭了几句话。——从昨儿收到短信开始尽纠结唐昊那傻逼（喂）了，那些作死矫情自怨自艾都被人看了去，这时候想起来不免有点耻，还有点子尴尬。

　　林敬言始终盯着屏幕头也没抬，好容易抽出手，一边把旁边留的半凉不热的午饭推给我，一边像普通老板跟顾客接了几句话。——忙着打游戏。

　　冬阳晒得人懒懒的，两边都心不在焉，客客气气的打过招呼叙过话，我三两下干掉吃食，告别推门出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热闹喧哗得很固执，跟昨天没有任何不同。地球还在转，我也没可能相思成疾，该上班上班，该咋地咋地。然后就是天天摇滚夜夜低音炮。无论全频遮蔽的华丽失真吉他，心跳般下潜重击的底鼓，还是跟随底鼓的嘶吼贝司，掩盖掉一首低柔的提琴夜曲太容易。

　　那一屏幕关于唐昊的短信留在手机里，过了好几天我才翻出来重看了一遍，然后一条条删掉。删完唐昊，后头都是因为一直没回信、姐们的连续几条追问。我随便编了个理由回给人家，掩饰得不很好，敷衍而过时，多少让人看了心思去。

　　已经无所谓了。我捏着手机抽了几支闷烟，把那些意外失控都自顾自揭过去。无所谓的，不需要在意，人总要变幻着说辞给自己找台阶下，否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每每这种时候，多少洗心革面也都不够用，有个坎横在中间始终跨不过。或许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去尝试，好像一旦跨过去自己就什么也不剩。凄风楚雨还是有风有雨的，而雨后的天空，看着清爽透亮长空如洗，其实什么都没有。

　　唐昊，N市，冬天，冷被窝，哪一样都是积年不愈的陈痂，一塌糊涂的陈谷子烂芝麻，却哪一样都越发显得很难忍受。那时胡乱叫唤的想回家，反倒是提醒了自己。衣锦没戏了，还乡可以想想，我开始真的考虑回K市的可能。

　　要工作、要吃饭、要赚钱，首先是工作问题。除了调音我没别的一技之长，也并不想转行。既然当年那么个毛也不懂的外地学生，都能单枪匹马杀进N市摇滚圈，如今十八般武艺五毒俱全，再在K市从头再来一次，怎么可能搞不定，现在工作的Live House名字说出来也是响当当的，回去说不定还能引领一下潮流、充个把大触。

　　心里洋洋自得的中二着，也不想想当年是怎样图样图森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而现在又是怎样烂泥似的操行。

　　那时一心想着离人近点，连千里迢迢只身离家都不怕，连未来走错了路都不犹豫。傻了吧唧什么也不考虑就来了，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中学同学那么些年，联系方式不是搞不到，但越是看重的事情，越是丁点大的由头都成为往后缩的理由。开始还想着可以这样那样搭上关系，一一否定，各种犹豫。后来懂的事多了，怕的事也多了。眼看一个普通学生和一个职业选手的距离越来越远，一天比一天更加遥远。直到大学毕业，看着手机里沉默存了四年的电话号码，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想着左右要一个结果，反正再糟糕也不能更差，就试一次，豁出去一次，却从没有实现过哪怕一次。我怂了，我很怕，我不敢，唯恐听到他一句“你是谁”，做梦都会被吓醒。

　　上学时想学这个那个，什么也没学成过；毕业后有过这样那样的计划，最后一样也没实现。现在起了回家的念头，还是拖拖拉拉无法决定。说拖延症或者选择恐惧都是在自我美化，无可救药的懦弱和惰性。在这一点上，唐昊不知甩了我几百条街，认准一条路哪怕头破血流都要直走到黑，最不缺勇气和行动力，也难怪他是人生赢家，我至今屌丝，想来当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半点怨不了别人，自己把自己困在原地。

　　我左犹豫右踌躇的慢吞吞考虑回家的事，一晃一个多月。也试着跟旁人提起，想当然得到一堆挽留和劝解，更多是询问突发奇想为什么。说不出口，觉得矫情，神经病似的说风就是雨，于是更加犹豫不决，整天得过且过混天过日。

　　再次见到林敬言那天是下午，我正跟晚上要演的乐队走场试音。有个乐队换了主音，都不知有没中学毕业的小孩，上台试了几句就开叫了：“靠！你们用的这什么破麦！”

　　闻声，场子里工作人员齐刷刷盯向舞台围观二逼。其他乐队成员尴尬了一下，继而麻木不仁的一同参与围观，只有贝司手绷着脸看向音控台，开口圆场：“不是麦的问题，我们风格比较轻，能把人声的高频降低点吗？”

　　熊孩子浑然不觉的还在嚷嚷：“就是，耳朵都要刺聋了！”

　　贝司手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喝水，撂挑子不管了。

　　“你耳朵是纸做的？”就见不得器材都没整利落还自以为是摇滚巨星的傻逼，我拍桌站起来就要教他做人，结果先一步被人拍了肩膀。转头见同事冲门口一指，那边林敬言还是一副跟摇滚场子格格不入的斯文样子，半身倚在阴影里望着这头笑，温和含蓄得像棵柳树。

　　我立马感觉清风拂面，烦躁尽去。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碰到个硬件软件都称心如意的床友实属人品爆发，还能一而再见就更不易了。

　　“说谁呢！有你这么干活的吗？”熊孩子还在跳脚，被他队友赶紧拉到一边。

　　我理都没理那边，果断把二逼熊孩子抛去脑后，随口喊了个停，摘了塞子走下音控台，“好久不见啊，林老、板。”

　　林敬言一耳朵听出那个停顿有古怪，想起什么无奈摇头，迎过来低头笑道：“忙着呢？顺路过来看看你。”低头的同时倾了点身，近得要亲上了，看起来几乎是个贴面礼。

　　我顿时有点小高兴，拉着人不放，“不忙不忙，等我一下下啊，马上完事。”

　　林敬言好好好等等等的应了，我麻利把最后俩乐队囫囵撸过，然后扯着他去前面吧台，要了杯长岛推过去。林敬言表示不喝酒，我表示管这稀水都叫酒你的人生完蛋了。有的没的还没扯几句，工作时间摸鱼被抓包，上面头儿派人叫我过去。

　　林敬言上道的立刻起身告辞。看来顺路的话不是瞎说，没一点留下听晚上演出的意思。估摸上回也是鼓手A硬拉他来的，到底听不习惯，看着也不像听摇滚的人。

　　我撑着下巴看他穿外套，心里很想把人留下、看这场确实没意思的破演出，以便完事后我顺便去蹭他被窝。正绞尽脑汁想找个没法拒绝的厉害说辞，林敬言先开口了：“留个电话给我吧，之前我回过神你都走没影了。”说着眨了眨眼，“找鼓手A要过，他没给。”

　　我都能想象那呆逼自以为掌握重要线索、揶揄又拿乔的小样，顿时有点乐，“那我也不给。”

　　林敬言偏头瞧着我，没奈何的叹气，很是捧场的假模假样伤心了两秒。我把他送到大门口，扯着他袖子笑嘻嘻的小声补了句：“今天十二点下班。”

　　林敬言秒懂，垂下眼帘勾着嘴角笑，温温的应了声好。

　　晚上演出结束拾掇好东西，十二点还没到，猜说以林敬言的画风八成已经在等，我保持着小高兴的情绪一路小跑出去，果然一眼就瞧见他。这回不用喝酒，林敬言开了车来。上车先找地方吃东西垫肚子，就近逮着个大排档的路边摊。

　　一顿饭吃得特别顺畅，浑身舒爽之后，我就开始想找茬，捏着竹签敲人盘子，“我说，你这个吃饭的时候完全将就别人的习惯，到底怎么养成的，小时候被欺压虐待过？”

　　旁边林敬言并排坐着，正拿纸巾细细擦手，一边擦一边笑，“就不能觉得我是天生人太好？”

　　“不能，无事卖体贴居心叵测。”我一手撑着脑袋斜眼看他，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撩他垂在腿间的衣襟下摆。

　　林敬言眼明手快的捉住我手腕，又露出那一脸眼熟的无奈，“你这姑娘怎么……”说到一半突兀顿住，改口：“这样也挺好。”说着小指顺势在手腕内侧蹭了一下，笑说：“回家再闹。”

　　我一晃神，脑子里莫名想起之前他说自来熟不好、我跟他急脸瞪眼这事。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这种听着挺玄的理由才改口，只是下意识忽然想起，就像吃过一次饭就能记住你喜欢和讨厌的菜色，一笔勾了个烂好人的表情挂在头上。我慢腾腾的收回手，挠了挠发痒的手腕，兀自还在嘴硬，“当我未成年处女哄啊，给点甜头就记你好。”

　　林敬言偏头笑了一下，笑得很有内容，没跟我抢那些嘴上便宜。

　　回去的路上我还在琢磨这事。——原则大事上当个好人很正常，想活得稳妥顺当，大部分人都得随波逐流老实做人；但小细节还处处照顾旁人情绪，八成就是际遇造人了——我越发觉得他以前不定多委屈过，还中年丧偶，简直人艰不拆。

　　林敬言忽的打了个冷战，转头瞧我一眼，“你那什么眼神？”

　　我收回同情的视线，望着挡风玻璃自觉文艺的叹气，“我最近有点想回老家去……”说着觉出这话意味不明。可能是林敬言给人感觉就很可靠，也可能人在犹豫的时候，揪着什么总想当砝码往天平的哪边放一放，好快做决定，也不看看揪在手里的是不是根草，放哪边都毫无意义。我停顿一下，补了句：“还没想好。”

　　林敬言大概听出了求意见的意思，略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急着接话，却是提起了别的事：“上次你哭着嚷嚷要回家，原来是说这个？”

　　我不防他还记着这茬，那点耻感顿时又冒出头来，怒道：“你心里知道就行了，问什么问！”

　　林敬言理所当然说：“你不懂，必须确定一下，那当口突然一句要回家，多伤自尊啊。”

　　我失笑，没好气瞪他一眼。见我笑了他也笑，“你老家在哪儿？”

　　“K市。”

　　“哟……那可是好地方。”

　　林敬言往车座上懒洋洋一靠，走马观花的聊起K市。说起来他当真去过不少次，回忆感慨信手拈来，倒看不出对K市有多喜欢，只是骨子里念旧，提起以前的事不自觉带着煽情味，好像青石深巷里自吟白局的调调，一些我都没注意到细枝末节，被他随口一提，顿时勾起了无限应景的思乡之情，回家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一旦往深里考虑，各色现实问题扑面而来。我歪在副驾上，脑子里墨迹来墨迹去。闲扯一路到书吧，林敬言又吐槽店里伙计小学生作息，这会儿早在一楼隔间睡死了。俩人轻手轻脚上了楼，他才总结似的笑说：“回不回老家这个单说，有空回趟家看看也不错。”

　　有道理。脑子里好像只有A或B的选项，一劲纠结到底选A还是选B，从不考虑折中的艺术，这样一说才觉得就该如此，不由产生问对了人的轻松感。我笑嘻嘻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拿脑门蹭了蹭他后背，“既然K市那么好，跟我一起去？”

　　“行啊。”林敬言答得没半点犹豫和勉强，唇角一勾就是一句知情识趣的笑话，说得比如笑春山还漂亮，比山里兜售特产的大妈还不靠谱。

　　道行太深了。我趴在他背上闷笑，被他拉到面前，抱着坐进沙发。他一边慢悠悠解扣子，一边扣着我后颈拿鼻尖蹭鼻尖，从眼下亲到嘴角，半含住下唇含混笑说：“这季节去云南正好……”

　　是啊，如果只是想家的旅行，还有什么可犹豫。我不知道林敬言是真觉得这样比较好，还是看出我的犹豫才如此建议。不论怎样他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了最想听的话。这样的相处真是轻松极了，有种可以随心所欲的错觉，反正打出什么奇怪的烂球他都能稳稳接住，让人没一点尴尬和不豫，越发没了压力，好像闭上眼睛就能做一场温热而舒缓的迷梦。

　　第二天走前我还是没给林敬言留电话，不是有意的，完全忘了这茬。到Live House开工没多久就收到他的短信。一准是从鼓手A那儿绕圈子找到的号码，那呆逼这回倒是没拿乔了？我回他——那小子战力太差，这就屈服了。

　　林敬言回说——因为我卖了个萌。

　　我一口水喷出来，觉得自己笑点变低了，抱着肚子笑了好半天。
　　 

《[猎人]那个便秘的黑发男人》
几小几の心灵鸡汤——讲述了库洛洛一生波澜壮阔的传奇经历。团饭慎入，否则明年此时便是你的忌日（打



《[02.25]所谓草海灭巨》
几小几自留地。各种吐槽，随笔，乱七八糟小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