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者之灯（新）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过这位大天使。印象中他总是非常的抑郁寡欢，可止夜啼，对魔族和一切黑暗事物毫不留情的审判让亚维娜心底一直暗自抵触和避之不及。激烈斗争的圣与魔……如果世界真的可以如此简单的两极划分……

　　她真的不明白，活过数以十纪的撒拉弗，同时还是元素的支配者，为何会有如此幼稚的执念。

　　或者，一切都只是为了将所谓的秩|序维持下去？所以，如此仇视陷入与路西法感情纠葛的米迦勒，即使后者实质上也是抵御魔王的中流砥柱？所以，在一边推行军团改革的同时，放弃最基本的公正立场，对那些太阳下恶毒从来视而不见？

　　天界的大天使都很美，身为天界顶端的御座天使更是如此。然而这一刻，亚维娜突然开始痛恨法则，痛恨力量赋予的光鲜外表。

　　然德基尔的狗爪子到处张牙舞爪他知道么？

　　为什么他就可以永远这样光芒闪耀、正义凛然、高绝傲岸。为什么他可以一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别人的侍奉，又一边对他的血泪熟视无睹！

　　亚维娜突然觉得，她开始一点儿也不怕这位审判大天使了。因为，除了庄严的外表本身，他在背后推动的大多数事情，都没有丝毫值得敬佩之处！

　　亚维娜和大天使对峙了大约三秒的时间。

　　“无礼！”蒙卡尔的斥责之声都有些颤抖，父神在上他真的想找个缝赶紧钻进去。亚维娜搞什么，吃错药了么？就算再……也不能……

　　听到斥责的四翼天使茫然地向蒙卡尔看了一眼，然后她跪倒在地，小心地收敛羽翼，以最恭谨的姿态向位于天界顶端的至高天使行以至高的礼节。

　　“你叫什么名字？”大天使的声音清正而冰冷。

　　“在下亚维娜。”

　　安静地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显然对方没有继续问，亚维娜也没有任何接下去说的意思。

　　“咳咳，殿下，这就是我和您提过的亚维娜团长，原‘玫瑰之盾’的团长，现任耶稣撒冷神卫第一军团魔法指导，是一位精通地系魔法的战士。”

　　“地系？玫瑰之盾？”

　　“没有这个番号，在下之前所在为驻阿卡亚神卫第三军团，隶属泰瑞尔殿下麾下。”

　　“不，”大天使沉吟道，“我听过玫瑰之盾。”

　　？

　　“你们在瓦莱塔、艾博拉和其它此前的大战中都有出色的表现。泰瑞尔对你十分赏识。”

　　“……殿下谬赞。”

　　“是么？可是我听说玫瑰之盾十分擅长侧应和防御，战法兼备，战力堪比前米迦勒麾下的战天使团。”

　　“……没这回事。我想殿下误会了，神卫第三军团力量并不出众，除非与法师团配合。那并不是我所在的军团，想必是以讹传讹了。”

　　大天使冷冷道，“团长精通持剑天使、持弓天使和多系法师的指挥，并且是一位女天使。这么说来，你更加擅长地系魔法了？”

　　“……是。”

　　“你是希利斯防御系或指挥系毕业的么？”

　　“在下是指挥系毕业的。”

　　“明天到第六天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是，殿下。”

　　待大天使乌列和他的所有随从都走远，亚维娜站起身，疑惑地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看来，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不是知道天界的惯例，她真的想说这种既不定时间也不说地点的觐见，她可不可以当作没听见啊……

　　等亚维娜后知后觉往大厅走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天使了。
　　也对，既然乌列来了，必然所有天使都得赶去参见才是。

　　亚维娜几步赶到大厅门口，却被侍卫拦下。她往大厅内一看，说实话被吓住了。

　　捂脸。

　　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殿下祈祷的样子。

　　可是您能看看场合么？

　　明显不少都喝醉了吧，而且，她眼尖地看到拉米勒披风少了一半，瞄到自己飞快抬头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打架了吧。

　　敢情您今天专门这么晚来是搞笑的么？

　　再望一眼会场最高处。

　　只见乌列背对着众天使，在他前方高踞着巨大的金色镂空圣十字，镶嵌在彩窗的正中央，环绕着春、夏、秋、冬的素雅图案。

　　深蓝色的长发向后披散在滚冰紫边的镶金圣袍上，宽阔的肩膀垂落着金紫的流苏。

　　坚毅、冰冷而淡漠声音在大厅内回响，悠长的尾音激荡至天顶的最高处：

　　“……
　　我的剑放在这里，
　　我将奉献我的灵魂至神之圣光下，
　　将忠诚之血洒在我护卫的土地上，

　　我的剑放在这里，
　　我将永承谦卑和牺牲的美德，
　　斩断无尽邪恶与黑暗，
　　哪怕它们一拥而上，

　　我的剑放在这里，
　　神祝福它永远锋锐，
　　除非它的主人低头，
　　它将永不折断！
　　……”

　　夜色深沉，遥远的星子零星点缀在丝绸一般的天幕上。
　　荒原上的风犹自寒冷。
　　亚维娜扬起缰绳，
　　天马嘶鸣，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圣骑啊……
　　世人轻易被那沉默隐忍的牺牲而感动，
　　亚维娜也不例外。

　　然而，
　　所谓的骑士，
　　果敢顽强，无惧无畏，
　　亦，坚硬固执，自以为是，
　　哪怕世人非议，众毁加身，
　　就算换来的未必是感激和赞美，
　　依然我行我素的剥夺和牺牲。

　　算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作为一名专职术士，
　　某种程度上互为天敌，
　　手握宝剑亚维娜也从不曾是骑士，
　　永远不会。

　　城门大开。
　　一大队齐整的仪仗沿着孤星弦月的边缘滑过，
　　旗帜上铜蛇盘绕的十字权杖随风翻飞。

　　拉斐尔？
　　他为何滞留在耶路撒冷？

　　刚来到楼下亚维娜就察觉到黑暗里蛰伏的气息。
　　“谁！出来！”

　　黑影颤动了一下。

　　亚维娜飞快举起右手。

　　黑暗中火光和风刃飞快撞击，噌地擦过飞溅的火星。

　　棕黑色的身影倒退半步，从暗处走出来，浑身包裹在精干的皮甲劲装里。

　　“亚维娜？”他举起一面巨眼俯瞰火焰的令牌，“梅丹佐殿下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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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是火之圣殿。
　　前面带路的天使装束极简，腰间斜挎着短剑，两手臂上皆绑着小型□□，行走间露出的箭头闪着寒芒。银灰色半长发用带木簪的皮扣束在身前左侧。这是一名潜行者，如果非要用亚维娜以前见过的谁来比喻的话……沙尔。

　　一路行来，守夜的天使仿佛看不见他们一样。在最外围的地方比白天还要戍卫森严。然而，走进那个方形小院的时候，周围连一个天使都看不见了。

　　对方停下来站在路边左侧回望亚维娜，“殿下在里面等你，自行进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

　　亚维娜快速往周围仔细观察了一番，提步向内走去。

　　第一层是英灵肖像，供奉着历代闻名的火系天使。走过一个半圆，到达圣殿的正北方，在拄着宝剑的红发大天使前右拐。第二层是灵阵，镶嵌着火风水地光的各色晶石，每一颗都不可挪动，如此走过第二个半圆，回到正南方的第三层入口。

　　楔形的方石吞吐着剧烈闪耀的红光，被无形力量束缚着，就像被强行扼上缰绳的野马。梅丹佐倚靠在八根立柱偏右方的一根上。琥珀的眼睛累得像是要闭上，但仍然睁开一丝缝隙毫不放松地死盯着‘圣石’的方向。

　　亚维娜从后方绕向梅丹佐的身侧，扶上疲惫的大天使，起身时他向后踉跄了半步。

　　“亚维娜？”

　　“我在。”

　　“我无法换手施法，你能将它熄灭么？”

　　熄灭啊？“殿下堆积了火性圣物将它点燃么？”

　　梅丹佐道，“不错。”

　　约七十一纪，即一亿多年前，在神圣契约缔结后，古老的创|世天使领袖雷诺阿、拉结尔、加百列和拉贵尔升起四个半位面，像四座巨大的岛屿环绕在被称为光源之地和纯光之境的圣弗利亚和第六天周围。四元素圣石是契约的见证，封印了连接四大位面和天界最早疆域的锚点，如铆钉般将第五天的无风之境、第四天的重燃之境、第三天的环水之境和第二天的崇山之境强悍地绑缚在同一层面，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灵魂。圣石跨越红海，聚集了当时各部族最尊贵强大的圣物，由混沌时代神创造的第一批撒拉芬中的最高天赋者克拉丽蒙，以纯净的圣光之力熔炼在一起形成粗坯，再由雷诺阿等亲自点燃。它本身，就如它的创造者一样不可摧毁。

　　亚维娜当时过于激动了。其实封印雕刻在圣石的核心处，就算离开天界只要存在着就无损于它的效力。圣石遗失后，梅丹佐尝试补足它的供能部分，这也是他最后的尝试。

　　然而，亚维娜近乎有些怜悯地看向他，他注定会失败，即使他身为撒拉弗，身为火之天使。

　　短暂的思考措辞后，她问道，
　　“殿下，要现在熄灭么？这样一来……”

　　“没关系。普通的圣物无法承载火焰的力量，这一块已经开始失控了。”

　　“那么？”

　　梅丹佐小心凝望着圣石的方向，他举起左手结印加固，只见‘圣石’内的火焰瞬时像被扼住喉咙一般。他从怀中取出另一块备份，亚维娜小心地接过。

　　“我们有足够的交换时间，七日内火焰的强大惯性足以维持平衡不坠。但我希望今天就完成。”

　　亚维娜点头。“它们是一样的么？”

　　梅丹佐道，“略微有些不同，但核心是一样的。”

　　天国宰相将天界自光暗四战后囤积的最宝贵的收藏都挥霍在这里了吧，亚维娜想。硕大的未经抛光的纯净红宝石，内部每一方晶格都整齐有致，一般大小，要不是自然错动的细微不平行处，几乎会将它误认为合成品。在每个晶格的中心点处雕刻出组成铭文的每一个字母，这样的工作量需要最熟练的铭文师不休不眠一天一夜才能勉强完成。

　　亚维娜震惊地看向梅丹佐。

　　梅丹佐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眨一下，打着卷的浅褐额发跳跃着晃过，“还不错吧。可惜我从不是珠宝大师，否则也不会如此浪费材料。”

　　亚维娜抚额长叹，“这样规整的晶格，做铭文的话也不算浪费。”
　　毕竟熔炼在意的是元素强度本身，对晶格规整度远没有符文这样变态的要求。

　　“嗯，开始工作吧。”亚维娜说，“请殿下稳住圣石’，我要先用水魔法试试它的汽化强度。”

　　熄灭圣石的话，还是使用斜方位克制的地元素……就和这圣殿的布置一样！

　　银丝般连成一线的水珠围绕吐焰不熄的‘圣石’试探着转了三圈。
　　亚维娜在心中默念打拍。

　　突然，她闭眼猛然睁开，水环急速收拢。
　　拍打在燃烧的石块上，被锋锐的边沿割断。
　　继续向前，嗤地一声和火焰相撞，爆发出浓密的水烟。
　　飞溅的细雾被梅丹佐本能得拦截在沾上他们衣袍的最后一刻。
　　亚维娜以最短的时间咽下喉头涌上的血气。
　　火光露出的第一刻，
　　她双手平放上下相抵。
　　飞旋聚拢的细砂如土星的光环，从六个方向将‘圣石’围拢在正中央。
　　梅丹佐同时施法将‘圣石’缓缓托起，亚维娜的手也开始举高。
　　地之沙砾越聚越多，越展越宽，越扩越厚，
　　层层相扣，直到在空中形成半人高的庞然大物。
　　圣殿轰鸣，周围的石柱、石墙、天顶和地面都在呼应。

　　“是时候了！”呼唤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
　　亚维娜双手一错，在头顶处放正。

　　沙球以最快的速度向内层层塌陷。火焰压缩到极点凝成熔岩自球心向外拥挤，却在突出最后一层之前被砂石无情的拦截，由猩红渐次黯淡为黑灰。

　　梅丹佐握紧右拳，亚维娜紧盯反应最剧烈的方向，将一层一层的细砂包裹上去。

　　终于，元素的反应完全熄灭，巨大的动能从中央爆裂开，两位天使同时闪身躲在立柱的后方。

　　滚烫的沙砾从两边喷出。
　　圣殿激荡起巨大的轰鸣。

　　“咳咳咳。”亚维娜弯下腰，终于忍不住咳嗽出来，鲜红的血液沿着指缝的根部滴落。

　　“你没事吧！”

　　“咳咳……还好，就是烟太大。”

　　梅丹佐张开右手，猛地完全展开，空气随着他的手势开始变得潮湿，飘飞的沙粉慢慢沉淀下去。

　　亚维娜闭上眼睛，一声一声地慢慢止住咳嗽。

　　润湿的空气仿佛来到湖泽湿地，温和地贴在皮肤上非常舒服。

　　她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惊道，“啊！接下来呢？”

　　“啊哈，接下来不用着急。在太阳升起之前，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梅丹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顾形象地坐倒在地上。金红相间的圣袍上满是狼藉，他也顾不得了。

　　圣殿再次变得十分安静。他们各自靠着一根柱子坐在地上。殿堂原本燃烧的火把已经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梅丹佐辉煌的黄金六翼，以及四翼小天使的纯白四翼透出的荧光。

　　少女闭着眼睛，斜枕在自己的右肩上，也不知睡熟了没有。

　　细看去她的眉目其实十分秀美，光洁的前额，纤长的睫毛，圆润的鼻头，精致的嘴唇。长发中分，自腮边抚过，在暗处的颜色有点儿像他的某位同僚，然而梅丹佐还记得那应该是最晴朗的碧空沉淀出的湛蓝色。石榴石并不是最美的红色宝石，但这种浅到近于血红切割臻于完美的典范十分罕见，仿佛海妖之泪般诱人而危险。梅丹佐想起她固执的祖辈，在那些年月夹在创|世天使和神|创天使之间左右为难却永远提得起兴致戏弄自己的老师，她的法杖核心永远以紫晶为不二之选，区别仅仅是更大更完整或颜色更美丽。

　　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想起老师，虽然她不是自己的唯一指导者，却是其中最关键的一位。和自己相比，或许路西法还更怀念她呢。毕竟他只是选修了她在祈祷学院的所有课程，后来的指导几乎都是函授。父神知道他从来不止一次地嫉妒过路西法，虽然她从小时就不厌其烦地陪伴他，最后却选择了自己作为继承人。在她消散之前，勉力强撑了三个时辰，唯一做的就是把他叫到跟前，将自己在紫罗兰之塔的密库钥匙托付给他。

　　只是克拉丽蒙已经不在了，消失地比雷诺阿更加彻底，这也是所有神魔公认的。所以，他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后辈，将自己所会的都传授给她，只要她想，以作为传承者的报答。

　　他承认，他是因为对米迦勒和路西法的嫉妒从而疏远了知道他们关系的法罗尔，或许也是因为尴尬么？他不晓得。所以，现在一切的苦果他都愿意承担，只求神原谅他的浅薄，给他再次保护米迦勒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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